印顺法师:华雨集五;四十、致陈永权居士

www.guiyifo.com皈依佛网;印顺法师,承蒙你惠寄“佛学浅要”的十八、“佛教兴衰与密宗无关”,谢谢!文前红笔标出,“敬请详细阅读本文”;文中又说:“真正可以得到佛教中的博士── 导师了”。这篇文字,没有明白提到我的名字,但显然与我(或是阅读我的著作而作出推论的人)有关,所以简略的表示我的意见,以答谢你的好意。

“密宗是外道──婆罗门教”:这句话,我从来没有说过。
我写过一部《印度之佛教》,是论究印度佛学思想的源流,印度佛教的史实。该书第十七章,标题为“密教之兴与佛教之灭”(编入《妙云集》十六册《以佛法研究佛法》)。在印度佛教史上,公元五世纪起,秘密佛教渐兴;到九、十世纪,盛极一时,成为当时的佛教主流,所以太虚大师称之为“密主显从时期”。秘密大乘佛教盛极一时,但受到印度教徒的责难,渐失去民众的支持;加上回教的不断侵入破坏,除少数被迎入西藏,或避匿到尼泊尔等地,极大多数的密乘上师,都纷纷的改宗印度教与回教。密教为主流的印度佛教,就这样的迅即陷于衰亡。此为印度佛教史上的事实,所以我写了这一章──“密教之兴与佛教之灭”。《印度之佛教》,我写于民国三十一年,三十二年在重庆出版,距今已四十多年了。所以,三十年前的一个澳大利亚人,还有几位德国人,写西藏佛教而得到博士,都是我所不知道的,与我无关。到底是怎样的“乱写一大堆”,该文作者金刚剑,到底知道了没有?

说到印度佛教的衰灭,原因是应该非常复杂的。如概要的说,一个宗教的衰亡,主因有三:一、自身腐化而失去民众的好感;二、外来文化的征服,或固有文化复兴所引起的打击;三、政治或军事力量的破坏(一个国家民族的衰亡,除固有文化复兴外,也不外此三要因)。以此而论:当印度教复兴,回教军侵入时,秘密佛教的兴盛,也有四、五百年了。为什么忽而失去民众的支持?为什么上师们改变了信仰?所以,说“密宗兴盛会使佛教灭亡”,固然是一偏之论;说印度佛教的衰亡“与密宗无关”,也是不对的,秘密佛教应负起一部分的责任(当时势力微弱的显教,也应该有些责任)。这如一个国族的衰亡,只说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受到外国力量的侵略,而不能反省自身的缺点与错误,那真是“哀莫大于心死”了!诚信佛法,爱护佛法的,对印度佛教史上的悲惨事实,应该理智清明一些,好好反省一下!

作者金刚剑,应该是西藏密乘的信行者;也许还是初学,所以所说都不大正确。如一、他说:“莲花生大士入藏弘扬密宗,到现在经过一千余年,西藏是显密二教最兴盛之地。佛教在西藏,什么时候灭亡过呢”!这是与史实不符的。公元七四九年,莲花生上师入藏弘法,对西藏佛教是大有贡献的!到公元八一六(或作八一七)年,徕巴瞻王登位,大弘佛法。八九九年,朗达玛王登位,五年间破灭佛法,毁寺院,杀沙门。王为喇嘛所杀,其亲信迁怒于僧众,摧残更甚。西藏佛教蒙受重大的打击,几乎全毁,佛教陷入了黑暗的(约)一百年。这是铁的史实,金刚剑竟一剑抹煞了!二、他说:“显密佛法,都是释迦世尊亲口所说的 ”;还加上一顶大帽子──“世界各国的古今大德,凡是对于大乘佛教有研究的,都承认”这样说的。其实,真正信解西藏密宗的,就不会这么说。如莲花生上师所传,被破毁而遗留下来,被称为宁玛派(古派,或作旧派)的,就这样说:声闻、缘觉、菩萨乘,是应身佛释迦牟尼说的;密乘外道──作、修、瑜伽,是报身佛金刚萨埵说的(或分为金刚萨埵与大日如来);密乘内道──大、无比、无上瑜伽,是法身佛普贤说的。作者既推崇莲花生上师,怎么不知道,而说“都是释迦世尊亲口所说”的呢!从这二点来说,如作者初学无知,宏密心切而乱说,那是可以原谅的。如学藏密已久,故意颠倒事实,满口胡言,企图蒙蔽世人心目,以便密乘的推行,那是不可容恕的罪恶!

原文提到了弘一大师的赞叹《大日经》,用来证明密宗是不可随意批评的。弘一律师是近代高僧,戒行高洁,毕生致力于《四分律》部的整治与传弘。有关大、小、显、密的深广义理与修法,倒没有听说专门的讲说与著作。前代大德的品德与事功,是应该尊重的,但(除佛以外)前人所说,有所长或有所短,所以是可备参考,而不能作为权证的。从前,声闻乘的罗汉们,大乘的菩萨们,秘密乘的上师们,对于前代的所传,都可以批评,所以有破有救。因为佛法的偏正、浅深,融俗或显真,不能依文取义,而要经过思辨(或论辨)的。西藏显密佛教的盛行,老实说,是亏了宗喀巴大师!宗师将佛法建立于戒律及深广法义的基石之上,才促成西藏佛教主流的兴盛(也影响其它的各派),拉萨成为修学者仰慕的道场。在拉萨举行的论场(考格什)上,经上说,论上说,某某大师说,都是没有证明效力的,一切要依现比二量,以理为宗。这种情形,钦仰西藏佛教的原文作者,大概也没有听说过。

原文说:“如果他真的为发扬佛法,就应该“八宗并行”发扬”。不错,八宗并弘,是太虚大师所说的。民国四年,虚大师闭关以来,“上不征五天,下不征各地”,以隋唐佛教的复兴为理想。但所说“八宗并弘”,是八宗平等的,各有特胜的(与密宗的见解不同)。不过,到了民国十五、六年,“八宗并弘”,就废弃不谈了,这当然是因为更圆熟、更深广的理解了佛法。对于秘密乘,太虚大师是这样说的:“融摄魔梵,渐丧佛真之泛神秘密乘,殊非建立三宝之根本”(“致常惺法师书”)。论印度佛教史说:“渐倾密行,趋入印度佛教衰运”;“四期 ──原著五期(即密教之兴与佛教之灭时期),如来为本之佛梵一体,可无异议”(“议印度之佛教”)。判印度佛教为三期说:“依天乘行果趣获得大乘果的像法时期,……正是传于西藏的密法”;到了现代,如“依天乘行果,是要被谤为迷信神权的,不惟不是方便,而反成为障碍了”(“我怎样判摄一切佛法”)。以上所说的,是太虚大师的晚年定论。对于大师的意见,有两点应加以说明。一、大师所说的“融摄魔梵”,“佛梵一体”,“依天乘行果”,点明了秘密乘的特性,就是融摄印度教的天神行。高级的夜叉(鬼天)、龙王(畜生天),印度共信的神(天),在佛教中,起初是护法神,如站在山门内的四大金刚。大乘佛教中,有的已是菩萨了。到了秘密乘,鬼天等成为佛的教令轮身。(所以称为依天乘行果)。佛与天神,在密乘中,融摄到难分彼此。如即身是佛,我即是佛的“佛慢”,在教典中却写成“天慢”,足以证明天、佛圆融(依通俗说,就是神佛混杂)的程度。所以密乘行者陈健民老居士,劝人“信佛也要信神”了。由崇事的本尊,是夜叉等身相,所以供品与持行方法,也都与以人为本的佛法不同了。二、太虚大师对于密宗,认为“应复其辅行地位,不令嚣张过甚。……密,非判显教(为下)而独超其上之密教。密如灾病失业等保险法,令困厄时有其救济。……悟修仍以自力为本”(“议印度之佛教”)。至于我,受虚大师思想的熏发,虽不能亦步亦趋,但对于秘密乘,意见是大致相同的。原文一再说到“推翻密宗”,不知谁有这样的说法,我是从来没有这样想、这样说的。我曾一再说过:“迷信比不信(无信仰)好”。对于有真切信仰的,即使是外道,我也存有限度内的尊重与容忍,何况是佛教的密宗!

居士将“佛教兴衰与密教无关”寄给我,足见你对我、对这一问题的关心,所以简略的表示我的意见。原文作者金刚剑,不知是那一位,你有没有相识?他的信仰是很难得的,但凭他这点知识,还不足以光显密乘!你如认识他,最好劝劝他,对密乘应更多的学习理解。要评论什么,应该知道佛教的更多问题,佛教史上的事实。评论,不是单凭信仰就够了的。末了,谢谢你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