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海法师:俯躬寮散记 11月

www.guiyifo.com皈依佛网;2005年11月1日早上送走三宝派的禅人。早饭后先邀Willigis老神父、修Joan、杰菲神父、Bernd等到丈室,每人送他们几块普洱茶饼,并略为介绍这种茶的特性和饮用方法。我看他们都很喜欢这种茶。然后我对老神父说:
Please take good care of yourself. For a real Zen Master, what he shoulddo is nothing but eating when hungry and sleeping when tired. To be there isenough. You see,in our ancient time.Many good Zen masters stayed deep in the mountains alone, without disciples and no giving preachment. But to be
there, that is the greatest benefits of this world. For we young monks, We are busy in doing a lot of work .We should be aware that the world itself is always perfect. It needs no help.It looks as if we have done much for others.In fact, what we do is helpful for ourselves at first .To help others is
helping ourselves at the same time. We improve our practice in this way.But for Willigis, so good a zen master, to be there silently is enough andis great blessings of this world.
我这样说,是想安慰 Willigis , 不要为梵蒂冈的压力而烦恼。我看出来他这次来,情绪还是有些低落。晚,在指月楼客厅与心理学家张日升及他的三十多个学生座谈。 张先生是国内推广“箱庭心理疗法”的第一人。拟请他明晚为大众讲座。

2005年11月2日
今天是农历十月初一 ,下午为张日昇 老师带来的同学讲《禅的心智开发》,气氛融洽。晚张老师在佛学院礼堂为僧俗大众介绍“箱庭疗法”。箱庭疗法始创于瑞士心理学家卡尔夫,其方法是在治疗师的旁观下,疾患者在一沙
盘上用各种玩具随自己意愿自由摆放图景,构造一个世界,由此达到疏导、调节心理的作用。此疗法很符合佛教“境由心造”的理论。张老师讲得深入浅出,大家听得很认真。张老师给我的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正直、敬业、献身精神。他对学生呵护之细致与严格在大学的老师中少见。

2005年11月3日
深秋将尽,冬天将要来临。今年我们可以自己烧暖气,结束花钱买冻的命运。去年我们交暖气费28万元,但绝大多数时候,尤其是气温最低的时候,都没暖气。

2005年11月4日
下午为养老院工程事到下院虚云禅林。晚5:30回寺。看望仁弘师。他今年来寺夏安居,之后一天腹痛难忍,送到省里医院,检查出恶性肿瘤。手术后,化疗,回寺修养。这位师父很有道心,修行很精进,观其相,很像一位喇嘛。他的心态很好,每天修持功课,安排得也满。从出院迄今,略无病态,也无任何不适。我相信他能过这一关。

2005年11月5日
今天星期六,有意空出时间接待来访者。上午九点多,走进三个人,三男一女。陌生人走进丈室,十分常见。我请他们坐下,问何事。云:只是想见见明海法师。我说,我就是。那女的诡异地笑了笑,说,我也叫王丹。我顿时明白这三人的来意,无聊的猎奇者。他们听信传言:柏林寺的方丈是王丹。可是,我并不叫王丹,我叫明海。我俗姓萧,你们不信,可以到省宗教厅查我的档案。——为了刺激索然无味的心态,人们可以依照文学、电影的模式去改造生活中的人,所以才有“三人成虎”的故事。不过我这一定是过去世传播未经证实的流言的报应。对于听到的传言、说法,如果你没有核实,切忌宣传。这是嘴巴上的无明。嘴巴上的无明可以杀人、伤人,也会招致相应的果报。回想自己在生活中经常轻佻地流传不实之辞,不禁心生后怕。中午,四川省宗教局副局长杨伯明等从北京来访,杨局长对佛教非常熟悉,谈话中,我说到我国应有“文化安全”意识和战略,他也有略同之见。

2005年11月6日
上午在石家庄真际禅林为信众讲授八关斋戒。八关斋戒的实质是体验出家人的清净梵行。清净梵行不应只是行为上的,而应是身心两方面的,尤其心里的清净无染,以及身体的清凉无欲,一旦体验到,即成为出世解脱的善因。因此也可以说,持八关斋戒是未来世出家修道的因,当然也可成为当生出离的因。下午和明憨师先后拜访了石家庄地区的三位女众师父,龙岗寺的慧德师、三圣寺的慧真师和龙泉寺的常开师。龙岗寺在村子里,只有几间破旧的砖房,灰色的,门窗很陈旧。我们去时,他们正在临时的佛殿里拜梁皇宝忏呢。这里是一片百废待兴的景象,但人们都很欢喜。慧德法师约五十岁,个子不高,和三圣寺的慧真师差不多。她们两人都很朴实、耐劳。三圣寺过去和龙岗寺一样,后来在慧真师的主持下,修起一座佛殿,一栋楼房,现正计划修造藏经楼,不久奠基。这里的居士也很多,大家在一个艰苦的环境里,欢天喜地的干着活,恰如当年的柏林寺。慧真和慧德给我有相同的印象:坚韧、慈忍。常开师则是另一种风格,吃苦耐劳是一样的,她多一种大丈夫才有的爽气,她住在鹿泉市郊的山里。多年前我去时只有一两座殿。今天去,气象又新。在山脚下,一座布局完整的寺院已经从地涌出。大雄殿高大宽敞。看到这座寺院能想象常开师的气概手段,完全非一般纤弱女流所能比,那种豪爽、担当、敢作敢为,一般须眉男儿也逊色呵。佛门中的女性完全从世俗女性必需忍耐的种种羁绊中解放,所以她们的才智、气量可以尽情抒发、施展。由此充分显示男女平等的真谛。而女性在平等中又高一筹,她们的细致、坚韧以及信仰热诚又非男性所能比。所以,遍观今日之佛门,比丘尼中英雄豪杰辈出。相反,丈夫们呢?那种自私、猥琐或妄自尊大、眼高手低、朝三暮四,种种丑态,真可以改变人类文化迄今的男女观!晚,宿真际禅林。

2005年11月7日
早6:00,小王开车,与明一、省青联小崔一起出发上北京机场,接从上海来的倪丹心夫妇。倪丹心女士发心捐资帮助承德兴隆县一山村解决吃水的问题,约好今天到实地考察。约十一点,在机场接上倪居士及其先生张一明,继续向承德兴隆县前进。约在下午两点到目的地:三义村。村书记王双全是省青联委员,五四青年奖章获得者,他接住我们,在村里吃了饭,实地看了他们的引水计划,也参观了村委会。从外观看,这个村子不属穷困村,但他们的饮用水含氟高,不能达到国家饮用水卫生标准。要新打一口深一百多米的井,再将水接到村子里,尚缺资金二十多万。我问王双全,村里有信基督教、天主教的吗?他说有,很多。有哪个和尚愿意到这偏僻的山村里弘法传教呢?——没有。所以佛教不仅在城市里萎缩,在山区里也寂寞无闻。下午三点多离开三义村返京。因为对机场的环境不熟,路上给赵欣打电话,约他请我们在机场吃饭。赵欣夫妇在京林大厦请大家用晚餐,遂与倪居士告别,他们赶九点的飞机回上海,我们回石家庄。晚十二点,到真际禅林。

2005年11月8日
上次与张日昇教授交流时说到心理咨询师所遇到的挑战,主要是来访者的移情。我也说到,我们接引善信时所遇到的类似的障碍。大家惺惺相惜,心有戚戚,很是“相怜”。张教授介绍说,为防止咨询师和来访者之间滋生出格的关系,咨询师有一系列工作规则:诸如不接受礼物,不应请等。很像我们的一些“戒条”。出家人的防护墙除了戒律约束,还有团队保护,还可以随时“切断”。智者大师在《摩诃止观》中讲到行者在修行的关键时刻受名闻利养的包围,或信众的崇拜,有三种方法可以脱身,使道业不受伤害:
1、持心不动。
2、远举他方。
3、藏德露疵。
第一种方法说的是,行人我行我素,如如不动。第二种方法则是空间的调整;第三种最匪夷所思。有意暴露或做作自己的缺陷使崇拜者产生厌嫌远去。这第三种,心理师是没法直接运用的,但可间接运用。世界上最难的事是帮助他人。帮助他人在方法论上的出发点应该是:他人本来没有什么问题,本不需要外来的帮助,我们所给予的帮助不过是一点助力,使他发现、认识他本具的宝藏而疏通他堵塞的地方。禅宗叫“解粘去缚”,中医叫“扶正祛邪”,现代管理学也有类似的发现。张教授讲到的一个词,自我治愈力。如此帮助人的着眼点在于使其自觉、自立,而达
于自由自在,而非让他对某人或某物产生依赖性。此亦佛教“自性自度”的精神,“依法不依人”的精神。与西方他力拯救的宗教意趣迥异。因此,佛教有作为宗教之种种手段、工具的施设(教相),也有对宗教教相的否定与超越。论其前者,名曰:“宗教”,论其后者,名曰:“非宗教”。双非双即,亦非亦即。——此或其生命力绵延不绝之原因也。

2005年11月9日
下午三点,安排司机小刘开金杯车送Y法师等到邢台玉泉寺之后,到石家庄参加省政协一会议。会议毕,先到真际禅林,等司机小张吃完饭后返寺。路上接到 Y 法师的电话:—— Y师,你们到玉泉寺了吗?到了,刚才出了事故。——什么事故? 车快到玉泉寺时,快速行驶中,路边一妇女骑自行车突然橫过来,左前方又有车过来,司机小刘紧急刹车,车就打了一个360度的滚。——人怎么样,没受伤吧?车上的人毫发未损,连座位上放的一尊佛像都像是有人抱住一样,也没有摔。我们回过神来的时候,车翻了个身,又四轮着地停着。——那位妇女呢?没受伤吧? 我们翻了个滚明白过来,再看,人早跑得无影无踪了!——车呢?还能开,只是门窗全部变形,所有玻璃都碎了,车的顶棚扭曲,要修理。——不要紧,修就修吧,只要人没受伤就好!阿弥陀佛!感谢三宝加持!

2005年11月10日
早斋后,昨天在公路上遇险的Y法师等回寺,来到丈室,直冲上磕头,感谢 三宝加持。那辆金杯体无完肤,就近送到了邢台的汽修厂。他们描述起来比昨天电话中听到的更为惊险和玄妙:我们的车为了避开那横穿的妇女,一下子冲到了路左边,此时对面一辆大卡车风驰而至。我们的车利用了那宝贵的一、二秒钟,从路边一个侧滚翻,360度,到了沟里正好躲过呼啸而至的大卡车,仿佛有人以手将车平移到路边的淺沟里。大家安然无恙,连香袋里的紫砂饭钵都完好无痕。车上一干师父由此对三宝生起很大信心。上午给德国柏林的Almut回信,她是一所大学的哲学教授, 8 月份来这里禅修认识。昨晚她来电话说她要给学生讲叔本华,希望我能对叔本华作一简评,她会在课堂上
讲我的简评并放映在柏林寺拍的一些照片云云。叔本华是一个受佛教思想影响的哲学家,但他将死亡和艺术作为解决人生痛苦的方法,显然误解了佛教的涅槃。上午十点多, 杨浩先生来寺。这是他十多年来第一次来柏林寺。杨浩先生给我的印象是:兢兢业业的事业家,慈祥宽厚的长者。

2005年11月11日
在我迄今为止的出家生活中,云游行脚这一课尚未能充分体验,也许以后能弥补吧。古代僧人的行脚多凭两条腿(常仁师戏称为“11路汽车”)。现今车船便利,也很难体验古人餐风露宿、披星戴月的况味。但是有一点是共同的:一个人无依无靠,在茫茫山川行走,随处寄身,随处安住,没有侍从,没有名片,与身体有关的吃饭、睡觉、
安全等问题全部处于悬空待决的状态。——这对于我们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考验!1999年冬季的一天,为了体验行脚生活,我独自一人从保定坐汽车第一次朝礼五台山。上午出发,下午到台怀镇时,太阳已经落山。此前对五台山的寺院一无所知,只隐约记得看过的一个殊像寺的介绍。进到台怀镇,看到路边殊像寺的牌子,遂背着行李wei逶yi迤而去,准备挂单。殊像寺的规模比我想象的小得多,进门右拐就是客堂。走进客堂,照脑子记忆的规矩先把背包放下,再向上顶礼三拜,然后再多一拜,同时唱诺“顶礼知客师!”“知客师不在。”有人在一边说。起身转头一看,有一些居士,还有一位比丘尼也在客堂坐等。便拿起包,也在客堂角落找一把椅子坐下,和他们一起等知客师。也不知等了多久,一位知客模样的师父走进客堂,垂目敛意,并不左右看里面的人。我正琢磨起身致意,那群居士和那位比丘尼占了先机,忽拉一下围住知客师,商量晚上的焰口佛事。知客师遂一下子忙碌起来。他在一张桌子边坐下,拿出文书、牌位,开始按居士的要求填写。间或也站起来,进里屋取一下东西。这过程中,我一面尽量做出老修行的样子,正身端坐,不敢放逸。一面也用眼神的余光注意知客师的举动,企望着他能向我这边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缕目光,我也能就势抓住,好上去顶礼挂单之类。但是知客师始终以严肃的表情垂目敛意,做着他手上的工作,从容不迫之中略略有些主人特有的矜持。捱了一会儿,我那老修行的心终于动起来。“我就这样不作表示,一直等待下去,检验一下我和五台山的缘分。”“万一天全黑了,这里又挂不上单怎么办?”“那就看你福报怎样了。”“不是福报,是缘分。要是我过去也没有和这座寺院结善缘,可就惨了。老和尚们讲过去有一高僧和一座寺院只有一饭之缘,致死也没能突破。” “那我还是主动点吧,万一住不下,还有时间另择高枝。” ——看看天渐渐黑了,初冬的五台山凉意逼人。终于耐不住性子,瞅知客师一个起身的当口,我也迅捷地走过去。“顶礼知客师!”我一边礼拜,一边大声唱诺,以便充分吸引知客师的注意力,使他没有回避的余地。知客师终于注意到我的存在,虽然没有世俗的客套、寒暄,人倒也和气。很快,验明戒牒,帮我找好地方住下。这就是我在五台山第一次挂单的经历。这使我理解了云游僧的艰难。回来后,要求客堂对往来的云水,要热情、细致,不可怠慢。因为,我们都是那里面的一员!

2005年11月12日
全天忙于接待。上午省检察院检察长侯磊陪中央编办王主任来寺。因为李真的案子,侯磊成了名人。在开省政协会时,听过他作报告。觉得他的报告别具一格:文风朴实、语言很鲜活,怀疑不是秘书的手笔。今天见面一问,果
然如是。侯磊说,他的讲话稿、给下面的信都亲自写,从不用秘书。由此可见他的敬业。检察长相当于判官,我想象中应该是威猛严肃,不苟言笑,面带煞气。侯磊不然,很随和,毫无官气,言谈中透露出文化人才有的性情。交谈中说到反腐问题,他说很忙很累,“如果你们佛教能普及,我们就能轻松一点。” 讲到有些官员的贪,简直骇人听闻,前不久被查处的省外经贸厅一位姓李的副厅长,在位不久,受贿四千多万,在全国破了记录。侯磊说:这位李副厅长贪财到了变态的地步。他专门有一辆车,用于拉钞票用,钞票用大的化纤袋装,每袋一百来万。他家里有许多柜子用于装赃款。到了晚上,他把门一关,自己关在屋里,将钞票搬出来,摆在地上,用眼睛看,用手点,以此为乐。统计一下,他在位的时间,平均每天受贿五万多元。 我想,可能在世界贪污受贿史上,这位老兄也应该是冠首了。

2005年11月13日
早斋后,到邯郸为一居士念佛堂洒净,授三归依。下午回寺,学周陪画家韩羽夫妇来访。韩羽先生今年七十五岁,腿脚麻利。他读过师父的《何处青山不道场》,认为应该人手一本,大力推广。后张前锋来访,加入交谈。我说到用脑与用心的区别:用心似乎是人的一种态度,情感的投入,属于情商,用脑则是一种思维活动。前者仿佛舞台的背景,后者似舞台上演的戏剧。功利主义会使我们做事待人的心灵投入萎缩;不用心的生活是生命的浪费,如行尸走肉。禅的生活即是以心灵主宰生命、统率生活。即使吃饭、穿衣,扫地搬柴,用心做,都是修行。那时候,我们可以说:我们活着,我们用心地、专注地活着!大凡工艺美术品、建筑雕刻,创作时有心灵投入,作品都会弥漫一种特殊的氛围,穿越时间与空间,将作者的心灵传递出去。只是依技巧机械地创作,不管多么精致的作品都是没有魂的物品,那种创作只能是制造而不是创造。由此我们知道,真正的艺术品就是心灵的写真,他们不是死的物体,而是会说 话的活体。由此我们知道,用心地生活,生活就是艺术。

2005年11月14日
话说第一次朝五台山的经历——殊像寺的知客师,在寺西南角的新楼里找了一间房让我住下。这时我才知道,整栋
楼就我一个住客,冷清的很。做佛事的那伙客人大概是投宿在镇上的旅店里的。冬夜寒冷的大幕终于完全罩住了五台山,丝丝寒气中透出莫名其妙的神秘感。后面的偏殿里灯火闪烁,焰口已经开始。大殿前地面上有一大石板,约一人长,专供人们礼拜。因为不明这里的规矩,不敢贸然加入焰口佛事,遂一个人在大殿前的石板上作大礼拜。这时,四顾无人,天上群星璀璨,正是向文殊菩萨虔心致敬的最佳时候。一个人在那里也不知拜了多久,后觉单调,改为绕大殿礼拜,至身体微汗,方回屋休息。第二天早殿早斋毕,收拾行李,到客堂取了戒牒,向知客师告别。走出山门,四面一望,山峦无尽,庙宇众多,从哪一座寺开始朝拜,完全没了主意。只得拣了最近的普化寺,之后稍远的南山寺,之后回台怀镇,显通寺、广宗寺、菩萨顶等。一晃又到傍晚,因心仪那座庄严的大白塔,遂择路到大白塔所在的塔院寺挂单。塔院寺的知客依然是不动声色、但有条不紊地将我安顿在一个大的寮房里,里面看行李已有二、三同道落单。塔院寺和显通寺过去是一个寺,后来分开。这里是五台山的心脏,大白塔是五台山的标志,属阿育王当年所造八万四千佛舍利塔之一。塔院寺东院另有一座小白塔,是文殊菩萨头发舍利塔。关于文殊菩萨头发舍利,还有一个动人的故事:那是在魏晋时期,这里的寺院每年一次举行无遮施粥大会。在一次大会上,来了一
位衣衫褴褛的贫困妇人。她一手抱一幼儿,一手牵一幼儿,另跟随着一条狗。这位妇人挤到人前,对主事僧说:我很穷,没有什么供养,只有以自己这缕头发作为供养,请您给我们几份粥吧。主事僧不大情愿地收下头发,给了她两份粥。妇人说:还有怀抱中的小儿呢?主事粥又给一份。妇人又说:还有这条狗呢?主事僧开始不耐烦,嘟嘟囔囔地又给了她一份。妇人又说:我腹中还有一小儿,即将出世,请您慈悲再给他一份粥吧。主事僧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他说:你也太贪得无厌了,幼儿和狗于情理本不该要,腹中的胎儿尚未出生,你也要一份!说话间,妇人突然不见,涌身虚空,现文殊菩萨像,两个小儿化为两童子侍立左右,狗则变成胯下的金毛狮子。菩萨在大众头顶朗声说偈:苦瓜连根苦,甜瓜彻蒂甜。三界无着处,教尔阿师嫌!接着并说了一个要修平等心的偈子。主事僧见状,悔恨不已,欲当众将自己眼睛剜下以忏罪,后被人劝阻。那一缕头发于是被人们造塔供奉。据说元代曾开塔,见金色头发宛然。——我住的僧房距两座塔都不到一百米,夜色降临后,先到大白塔礼拜转塔,之后回寮房。见到了两位同寮的云游僧,都是年轻人。其中之一与一位年纪约三十多的妇女谈话,那妇女像是来寺短住的居士。妇女到僧人寮房,这在柏林寺是绝对不允许的,我心里立刻生起反感,但都是行脚僧,萍水相逢,谁也管不着谁。只得回避,跑到文殊塔前顶礼转塔。大约转了一个小时,回到寮房,妇人和那位师父的交谈仍未结束。我向另一位同寮使了个眼神,他无奈地笑了笑,靡计可施。不得已,又回文殊塔前修功课,心想,这或许是菩萨让我多用功吧。如是一来已是深夜,身体有些疲惫,料想头也磕出破痕来了;料想那妇人也该回屋了,遂又回寮房。交谈仍在继续!这回心里真生出烦恼来,在忍耐中故意弄出大的响动,作欲休息状,另一位同寮也开始小声抱怨。终于,那位女居士收兵,结束谈话,从我们的云水寮出去,也不知去了哪里。第二天早斋后,我离开塔院寺,朝礼黛螺顶。现在想来,那晚盘桓不走的妇人也许是文殊菩萨派来考验我们心态的哩。一考之下,与当年那位主事僧相差无几!上午明憨师陪已故林子青先生的女儿林志明夫妇等人来寺。林老故去后,有一些书籍资料捐给了柏林寺,师父特辟专室收藏存列。林志明女士这次又说到林老一些书信的出版问题。林志明的先生乔尚明和随来的严工都是煤炭研究专家,他们在唐山工作几十年,身逢唐山大地震,都幸免于难。据他们说:唐山的地质专家早在大地震前已发出预告并报到中央,那时张春桥等人把持朝政,认为这些预报会扰乱人心,影响生产形势,硬给压住不让向下传达,不让通知群众,结果酿成惨剧。他们有一位同事预测到三天之内发生大地震,人们不信,他自己又不敢到处说,只好自己住临时棚,最后躲过劫难。

2005年11月15日
早上同明一一起坐车到北京。下午三点在中央民族大学哲学与宗教系发怀云奖学金。晚与北大禅学社部分同学聚谈。

2005年11月16日
早上先到三联书店。后由张菁居士陪同到露雨茗院。下午到马莲道茶城。晚到北大。杨勋先生在北大讲演,本次讲演由北大禅学社和一耽学堂联合主办。讲演前北大党委副书记张彥与杨先生会谈。张彥是哲学系八八级毕业生,比我晚一届。士别三日,当仰头看了。从交谈中看得出来,张彥是在认真思考当代大学生的思想教育问题。其中他说到大学生的“不快乐”。总之不快乐。“不快乐”之前的省略号是学生生活所拥有的内外之种种条件,不论你往其中填进去什么,结论仍然是“不快乐”。由不快乐就可能引申出“自杀”这样极严重的后果。就在几天前,有一北大学生就上吊自杀。大学生是最需要关怀的一群。

2005年11月24日
负责电脑的杨居士转告一些居士的建议:“俯躬寮日记”不要用“日记”的名,因日记是自己写给自己看的,且应每天坚持。那就改为“俯躬寮散记”吧。从我的发心来说,努力按日记去写,偶尔因故中断也不致有妄语之嫌。
确实,我的日记已成了“日不记”。从修行的角度,每日的见闻及所感应如实写来,但后来发现做不到。因自己要做事,依做事的规律,人、事有主次先后,如一齐坦露,事情一定做不成。故每日有所不记,“日记”之称有了水分。但写日记,确系我一个颇有些历史的习惯,我也觉得是一个很好的修行法门,它是一种反省与观照,可以培养自强进取的精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很喜欢《周易》上的这句话。我的写日记始于14岁。初中二年级,我转学到一个陌生的小镇上的中学里,寄住在一位姓张的老师家。张老师夫妇很善良,他们有三个儿子。张老师带着两个儿子在学校之外的一间小屋里住,他的妻子陈老师则带着小儿子在学校里一处狭小的住房里住。张老师住的小房里有两张床,他接纳我与他的大儿子挤一张床。此前,我是寄住在我姥姥家的。少年时代十分寂寞无聊。在姥姥家,尚有许多玩伴,到了新的学校,举目无亲,课外的光阴不能再象以前那样打发。奇怪的是,我也因此一改以前的调皮,而蓦然变得沉静、深思,好学。每天早上,天不亮起床,在灯下背唐诗。晚上也会写一些内心的感
受,作一些读书笔记,以此对付那种说不清的寂寞感。这间小屋有时会完全属于我一个人。就在这样一个初夏的夜晚,天降大雨,我在雨声中进入梦乡。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也许是半夜一、二点钟,突然醒过来,仿佛被寂静唤醒(有时寂静比嘈杂动静更大)。我从床上起来,走出小屋。月亮清澈而又安祥,从屋后的树梢上静静地望着人寰,
望着那孤独的少年。四周当然杳无一人,只有夜虫的鸣叫,烘托夏夜的寂静。我的内心突然涌出一种快乐、感动的情绪,其中夹杂着一点神圣感(现在回忆起来的描述,彼时不知何为“神圣”?)总之,说不清的感触,奔涌到胸口,遂回到屋里打 开灯,在本子上记下所见所感这大约是我较早写日记的一点印象。这时候,日记成了我的朋友,它帮我击败那不断包围上来的顽敌——寂寞。到了高中,每天的日记写得更自觉,仿佛也更“深刻”。因为较少写人写事,多写从那活跃得像发了狂的野马一样的大脑里冒出来的种种灵感、念头。三年下来,日记码起来也差不多一米高,毕业离校时,全部托付给我的班主任、兄长一般的严老师 。到大学,很奇怪,思维的敏捷降了温,关于人生的种种莫名其妙的苦闷与疑惑却袭上心头,又倾泻到日记上,直到学上佛教,思想才理出头绪来。四年之间,又积累了不少妄想的写真——日记本,它们后来随我到柏林寺出家。早些年,柏林寺革故鼎新,拆旧房建新房,我们经常搬家。每次搬家,最大的苦恼是从北京带来的几箱书和那些本本。直到有一天,我又一次在搬家中清出那些妄想的垃圾。我随手拿出几本,翻出几页来读,感觉十分陌生,就象碰到久违的故人,因容颜的改变而不能相认。这时,一个念头出现了:你还带着这些东西搬来搬去,这说明你还放不下过去!那怎么办?烧掉!——那是一个早晨,我因养病而没有上早殿。大殿里远远传过来亲切的诵经声,它们推动我抱着这那些垃圾走到厨房,走到灶门。一本一本地,我将“我的大学”扔到了火中。我知道,这时大铁锅里正翻腾着早粥。等一下,我们要在唱罢“粥有十利”之后喝下它们现在想来,当时也太果决。那些日记如不遭火灾,以后拿出来曝曝光岂不更妙?

2005年11月25日
上午到河北画院参加周韶华先生“汉唐雄风”画展开幕式。碰到徐冰夫妇,中午共进午餐。徐冰夫妇都是画家。十年前当我在石家庄光华路讲经时,徐冰经常去听。那时候讲经的热情真足,也不知道讲的什么。其实自己知道什么
呢?什么也不懂,只是有一股子热情罢了。忘了问这十年前听讲的故人:你还记得我那时说的什么话吗?答案一定是:一句也记不住了!有时候我会想:你讲十句,人们听清了五句,记住了三句,理解了一句,做到了半句。——而这半句有可能还不对。但是还得讲。这大概就是佛法的意思吧。今年,寺院自己上了锅炉(冒白烟),暖气可以自给。终于摆脱了“被冻”的局面,真是大快人心!过去的十年里,每每临近冬季,我们的心就悬起来。打禅七从未全体放下坐过禅,总是为暖气分心,这段历史结束了!高碑店贾树峰居士捐献了锅炉,石家庄吴婕居士发心供养今冬取暖用煤。

2005年11月26日
前天想到初中的生活,今天即有从彼处来的居士造访,感到十分亲切。这位居士来于江汉油田,那正是我读初中的小镇之所在。晚饭后到佛学院巡寮,有同学在阅览室看书,有的在寮房练书法。床铺大多整洁,有一叫悟亮的同学,被子叠的象砖头,问过去经历,云:当过兵!僧团与军队有诸多相似的地方:作息的规律、纪律的严明等。只不过军队的目标是杀外面的敌人,僧人的目标是杀心中的敌人。大敌当前,形势一样严峻,所以须有统一的步调、严谨的作风。阿罗汉已完全降伏心中之敌,他有一名即是“杀贼”。

2005年11月27日
晚上请佛学院诸干事至开山楼喝茶。在这杯茶面前,来自内心和外在事务上的烦恼皆失去了真实性。何止于此!种种妄想、分别、文字、概念一齐成幻。即此日记葛藤也属多余!

2005年11月28日
今天上午工作效率颇高,完成三件事,皆是作对子。其中为龙泉寺大殿撰联:本来无一物 无我无人无色相,真际现诸法 现山现水现楼台。撰罢,请萧依书写。

2005年11月29日
上午接待一批工艺美术家,内中有一山东艺术家刘鸿雁,年近七十,精神钁烁,自言六岁随母亲在青岛归依倓虚大师,全家信佛。他的艺术是在金属上刻画,叫“锲金画”,所谓“锲而不舍”,此之谓也。锲金,谈何容易,除了好的专业的工具,就是手力、耐力。一不小心,就会伤及自身。每次作佛教题材的画以前,他都要沐浴更衣,虔心祷告。凡此类创作,从未伤手。我说:你就以此作为你的修行好了。他说:我就是这么想的。据恒章居士说:音乐家刘炽的修行法门是每天晨起,泡一壶茶,一人对一幅精美 的观音像独坐独饮,静观观世音画像我能想象得出,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艺术家,晨曦初放的时刻,静对大慈大悲观音菩萨像的情景。那种静默中的沉思、回味与超脱!生命的宝藏在此一时刻,面对此一 人,不得不自动打开它一向神秘的大门我们当然也知道,过去有一位铁匠,一边下锤,一边称念“阿弥陀佛”,最后成道往生。中国佛教的开放性在这里,各行各业,皆可就其本位,通达道妙,也可就其本位利生度人。所以菩萨没有特定的相,“所谓菩萨,即非菩萨,是名菩萨”。《金刚经》说的即是此意。

2005年11月30日
玉佛寺举行真禅大和尚圆寂十周年纪念法会,受邀赴会。早起,与杨居士六点赶到机场。坐定后,见大厅无其他旅客,心中起疑。拿出机票,方知将时间看错,8:10视为7:10对待,来得太早。好不容易等到登机的时刻,却见候机室内吵吵闹闹,一片混乱,上前一问才知飞机因机械故障,不能起飞。后来大家被一辆大巴转移到北京机场。下午2:00到首都机场,几经周折,3:00起飞,约六点到上海。倪丹心居士和她的先生开车迎接,下榻新华东大酒店。晚,倪居士在枣子树餐馆请客。省青联小白在上海挂职,也认识了倪居士,晚上见面。又认识程正夫妇。程正在日本驹泽大学读佛学博士,他是我们《中国禅学》的编委,今天第一次见面,很高兴。程正瘦瘦的,很有书卷气,正是一位学者。他太太邬旻热心于放生,也是虔诚的佛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