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海法师:俯躬寮散记 10月

www.guiyifo.com皈依佛网;2005年10月1日:中午到机场,接从广州飞过来的 杨勋 先生,之后至平安县良诚酒店用餐。天下起了小雨,更显寒冷。第一个参拜的是夏琼寺,这个寺院座落在高高低低的山坡上,其分布很像一个村子,中心建筑是大经堂、护法殿。散布在四周的是一个个院落,是喇嘛们生活、学习的地方。遇到有大法会或早晚殿,则聚集经堂,其它时间在各自的院落由一个师父领导着学修,藏传寺院管理结构大都如此,这有些像大学。夏琼寺是宗大师的师父的寺院,也是宗大师闭过关的地方。据说他在此地闭关修文殊法成就,感得空中显现文殊五字真言。离开夏琼寺,天渐黑,雨仍然不停,在山中驱车,雾气笼罩,莫辨东西,好在司机经验丰富,路途熟悉,将我们带到已故却西活佛的家庙:桑丹楞寺。桑丹楞寺四山环绕,掩映在一片原始森林中。喇嘛们和附近一所小学的学生在寺门口欢迎我们的到来。杨勋先生是却西活佛的弟子,曾经捐钱帮活佛修建寺院,这次到西宁,活佛的三位弟子昂秀师父等一路陪同、安排;行前,旭日集团邓斌先生等提前踩点,计划行程,所以我们享受现成,一切都很顺利。 离开桑丹楞寺,司机开车小心翼翼地翻过两座山,晚十点才回到下榻的东湖酒店。


2005年10月2日
今天起得早,七点多就赶到塔尔寺。塔尔寺的格局和夏琼寺一样,不过规模更大,建筑更雄伟。文革的浩劫对这座寺院手下留情,所以保留了许多古老建筑和佛教文物。今天是杨先生供千僧,我们先到大经堂。全寺七百多喇嘛汇集到那里,场面颇为壮观。这里的信仰气氛是那样深厚,让人热泪盈眶,心想:他生出家,做一喇嘛,混迹此中,足矣!中午在却西活佛院用午餐,下午到青海湖,行至半路天放晴,青藏高原美丽、神秘的面目顿时显现。雪山在无言的天空中俯瞰大地,若隐若现,恍如天人下凡,君临红尘。山坡、草原上流淌着白色的羊群和黑色的牦牛群。公路边上,山涧淙淙,像好客的主人,一路护送,依依不舍。司机说,若在夏季,草都绿了,上面开满野花,一望无际,那才漂亮呢。我们的国家真大,山河真是美丽多姿!所以外敌入侵时,有血性的男儿,谁会愿意呵,毛主席这才说: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这两句诗是浪漫主义情操和英雄主义气概的完美结合。但佛法的境界在此之外,而又不离于此,谁能参透此中的奥秘呢?约在下午五点多到达青海湖边的一家宾馆。时间还早,所以大家住下 后同杨 先生一起到湖边散步。青海湖面积四千多平方公里,是世界上最大的内陆咸水湖,其面积相当于七个香港,四个新加坡。杨勋先生是我见过的精力最充沛的人,他是一个拥有三万员工的跨国公司的总经理,经常在几国间飞来跑去,下飞机就办公,找员工谈话,不到半夜十二点、一点不休息。他说,他读佛书都是在飞机上,我戏称“空中佛学院”。他本人修唐密的准提法,不管多忙,修法的功课不断。我曾经参观过他家里的佛堂,很庄严,他说,他曾经有十年的时间坚持每天早上3:30起床修法,未曾间断。我从未见过他面露倦色,真是佛经上说的“身语意业,无有疲厌。”他操心的不仅是公司的生意,还有许多道场的建设。有些细节你跟他说过,许久后他都记得,其记忆力也是罕见的。我觉得,他是真正地发起了菩提心,而且落实在生活与工作中的。他的工作已不是为了自己,而全体就是为社会,为三宝,由此最大限度地激发了内在的热诚与潜能,并且与社会和众生建立起了良性循环。人只有在这种境界中才能做到“不休息,不疲厌。”


2005年10月3日
早 6 : 30 起来,大家集合到湖边,每人持一宝瓶,坐上轮船向湖心开去。在水上向龙王献宝瓶是密宗的一种重要供养法门,瓶中可装五谷,七宝,经文,诵经祈祷加持后投入水中。天渐转亮,青海湖旷大而神秘莫测。同来的塔尔寺的几位师父在舱外甲板上开始诵经,之后,大家依次出去,内心默祷,发愿之后将瓶投入湖中。返航时,太阳升起来,突然在东面的天空,白云之中,出现一道彩虹,高挂苍穹,一直到我们回到码头,约半个小时。用完早餐,向西宁方向返回,中途路过日月山,停下到日月山上挂经幡。这里有一个亭子,为纪念文成公主而建,叫日月亭。在藏区,经常能看到一些山上立一柱子,四面扯着绳子,上面挂满彩色经幡。经幡上印着佛菩萨圣号和一些咒语。藏人相信,风能将真言圣号带向四面八方,凡所触之众生,皆能得到加持。《佛顶尊胜陀罗尼经》中讲过这样的思想:若将尊胜咒刻于山上,树上,塔上,风拂过后,所触众生皆获利益,不堕恶道。所以在汉地,唐宋期间南北各地建起许多陀罗尼经幢,即从此经而来。藏人是把佛法的信仰发挥、落实到了极致,那肉眼看不见的风,也要帮忙带上他们最美好的祝福与祈愿,愿佛法传遍十方,愿十方众生俱得利益。这是多么善良、纯洁、广大的心灵啊!真的就像这里美丽无垠的天空一样。中午赶到平安县,在良城酒店用罢午餐,上路向同仁县前进。杨勋先生为同仁县吾屯下寺捐资二百万建起一18米高的观音殿,内塑一12米高的千手观音,明天要举行开光法会。我们的车开到离寺院还有约十里路的地方,寺院就有一些僧众率一摩托车队在路边迎接, 杨先生和我们下了车,主人的哈达像雪片一样飞来,气氛极热烈。到达寺门口时,欢迎的场面更为盛大、感人,僧众和村民们夹道欢呼 杨 先生的到来。据介绍, 杨先生的名字在这一片地区早就家喻户晓,因为他为他们建起一座观音殿。这里的人民是将寺院当作自己的,而不仅仅是僧侣的。这应该是汉地寺院努力的目标。我们从夹道的人群中穿过时,哈达又一次飞来,每人脖子上已不是一条两条,杨先生则被献哈达的人们所包围,哈达一齐向他飞去,几步之遥,哈达就把他淹没。场面十分感人。藏民是一个知恩图报、重情重义的民族。哈达是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表达情义的一种工具。其渊源据说从佛法来。在佛陀时代,人们争先恐后地以各种方式供养佛陀。但有一对老年夫妇家徒四壁,他们也很想供养佛陀,但身无长物。当佛陀从他们家门口过时,夫妇两人商量说:佛陀是人间福田,有缘供养,能永离苦海,获福无量。我们因过去世不布施以至今日穷困,现在身逢佛陀,如不供养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夫妇两人遂咬咬牙,趁佛陀经过时,将仅有的一条裤子双手从窗户捧出,供养佛陀。佛陀接过这条裤子,说:“善哉,善哉!这是我所接受的最珍贵的供养!” ——哈达就是这裤子的象征,表示我们将仅有的最珍贵的奉献给客人。藏人信仰之彻底、其想象力之丰富于此可见。今天当我见到、接到这么多白色的哈达时,我倒更愿意将哈达视为青藏高原天空上那纯洁的白云。有客自远方来,藏民顺手从天上扯下片片白云,作为礼物供养客人。世界上有什么礼物比这更美好、更珍贵,也更高档呢?这一块不大的白布,让今天城市里所有争奇斗艳的礼品黯然失色。它也映照出灯红酒绿下那一颗颗华而不实、真伪莫测的心灵。我们先拜见了寺院住持老堪布。老堪布今年75岁,看上去身体很好。扎西师父介绍说,他很小出家,很擅长画唐卡,二十一岁到拉卜楞寺学五部大论,五九年后住山洞,一直到八○年复出。文革后吾屯下寺的修复和这一带地区僧人的教育培养全赖老堪布。老堪布随后陪我们到观音殿。殿的面积并不大,但建得极庄严。中间的千手观音造得很庄严,两边墙上的佛龕供养一千多尊佛像。佛龕下是十八罗汉,佛龕上手边上供着全部的甘珠尔、丹珠尔经藏。整个殿的彩塑非常华丽。造像的风格倒吸收了许多汉地的成分。晚到同仁县城,住电信宾馆。

2005年10月4日
今天做了半天喇嘛,我对同行的杨玉怀居士说:今天不要叫明海法师了,叫明海喇嘛!早上八点多到寺院,随老堪布一起到观音殿前, 杨 先生与老堪布一起打开观音殿大门。我们与众多喇嘛一起进殿。我很荣幸被邀至第一排,坐老堪布左边,我的左边是同行的伟司仁波切。 杨勋 先生则被安排在大殿中央一特制的座位了。念经开始了。先是众喇嘛诵经,老堪布做曼扎,供上,之后是洒净,漫长的诵念后,净水会倒到个每人手中一点,我们模仿着老堪布喝一口,然后以手摸头和身体。整个一上午就是诵经开光,中间两次用餐,第一次在洒净佛事之后,每人一碗牛
奶,一块大饼,我们因为早上在宾馆用过早餐,都吃不完,我把饼分一半给身后的一位年轻喇嘛。第二次用餐在开光佛事圆满之后。按这里的传统,不吃菜,吃白饭。但他们所谓的白饭也不白,其中有酥油、红枣、白果、葡萄干。我们一行人吃不惯酥油,主人发给我们每人一碗真正的白饭,带一饭匙,我吃了几口,左右顾视,令我惊骇不已的是喇嘛们吃饭不用筷子、汤勺,直接手取,以致手上油乎乎的,我心里嘀咕,不敢细睹。这个生活细节是否可以革新一下呢?喇嘛诵经不用木鱼,但很整齐,他们的声音浑厚,很悦耳。我不会念,坐在那里默诵了几遍大悲咒和心经,后来抵不住喇嘛们潮水般的经声,干脆也摇头晃脑装成喇嘛,一边仔细听他们的发音,一边嘴里咕噜着模仿,念念有词,倒也有几分相应。一到分食品,要用餐了,气氛顿时轻松。听到身后喇嘛们有人小声说话了,我也和左边的伟司仁波切交头接耳,拿着大饼侧头看右边的宽旭法师和陈精文老师,互相交换调皮、快乐的眼神。而提着铜壶、饭桶“行堂”的小喇嘛们则身手敏捷,从他们的手眼也能感受到那的种友好、快乐氛围。我突然明白,念完经后,就地吃饭,这是个多么好的主意啊!中午告别前,老堪布又带着我们逐个殿里上香礼拜。这时村民们已齐聚在寺内的空地上,他们都穿着自己最新、最好的衣服,男女分两边排队,在阳光下轻松快乐又井然有序地吃着寺院的“白饭”。妇女的服装十分鲜艳,她们的头发黑亮,大多留着长辫子,她们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时不时的引吭高歌,音调高亢优美,旋律简洁,喇嘛师父告诉我们,她们唱的是六字真言,只有妇女这样唱,男的不唱。看着这幅景象,听着六字真言,我突然对藏传佛教、对藏人的生活加深了许多理解。简单地说,他们的生活完全以佛法为核心构成。从地上到天上,从红尘到佛国,一律以不同层面的佛法贯穿。而僧人,尤其是僧人领袖,(他们称为“仁波切“意为宝)则是他们人生的依靠。呵,这天空中的国度,这白云里的世界,让我沉醉赞美不已!告别老堪布,我们离开同仁县向甘肃前进,下午五点多,到达甘肃夏河,在一宾馆住下,准备着明天拉卜楞寺的供千僧。杨勋先生走到哪里,都是:修寺、供僧,然后是自己念经修法,这一程,从夏琼寺桑到丹楞寺到塔尔寺,到吾屯下寺,无不如此。

2005年10月5日
早6:30 到拉卜楞寺,到宗喀巴大殿供万灯,之后回酒店用早餐。8:00重到拉卜楞寺,各大殿朝拜。拉卜楞寺地理位置绝佳,背面有山环拥,门前有河流过,河对岸又是山。典型的风水宝地。历世加木样活佛是这里的寺主,他是文殊菩萨的化身,至今已是第六世。拉卜楞寺规模与塔尔寺差不多,据说历史上鼎盛时住三千喇嘛,现住一千人。其形制亦同塔尔寺,像一个城镇,僧人住一个一个的院子,围绕着主要的佛殿。一座佛殿就是一座藏密的学院,诸如医学院、时轮学院、上密院、下密院等,可以想象格鲁派学风之严谨与兴盛。宗喀巴大师对藏传佛教作了整理与总结,从理论到实践都建立了一套完备的学修体系,而且后来在历史上又逐渐成为掌握藏区政教大权的实体。由是使藏区从行政管理到宗教信仰,从庶民到僧侣有所取法,文化资源、人力资源、财物资源得到最佳整合,誉其为“释迦第二”,良有以矣。汉传佛教现今就缺这样一位大师!一位能探骊传统大海、立足时代文化巅峰、彻法源底、敢破敢立的大师!和塔尔寺一样,这里处处能看到殿前作大礼拜、绕塔转经的藏民,他们的神情温良肃穆,心无旁骛,沉浸在信仰的世界里。中午阳光灿烂,从白度母殿前经过时,我看到一幅十分动人的景象:一位年轻的母亲将她不满一岁的小宝宝放在地上,自己在一边作大礼拜。那小家伙仰面朝天手舞足蹈,他的母亲不时会停下来照顾他,之后继续虔心拜佛中午在大经堂,千僧会集, 杨勋 先生作供养。在酒店午餐后坐车向兰州进发,路极泥泞难行,七个小时后才到达兰州市。晚住飞天酒店。

2005年10月6日
早餐后向同行诸贤道别,与于瑞华居士一起至机场,10:25起飞。中午到北京,本来有胡慧雄居士派汽车接送,想到正处假期,遂让司机送到火车西站作罢。与侍者持顺在火车站的人流喧嚣中挣扎搏斗,买不到近时的车票,向远方朋友呼救,重找汽车,未果。不得已,到六里桥长途汽车站,如是辗转已到下午四点。还未进站,被一人截住,云有一小车,坐满四人,每人一百元就发车,比大巴快。归心似箭,遂忍痛舍财换时间:我们两人给你四百块,马上出发送我们到石家庄!——到北京才四个钟头,从青藏高原熏染的一点佛气便被红尘的喧闹冲个精光。晚九点到寺院。

2005年10月7日
早上过堂时将我从拉卜楞寺请的吉祥物发给师父们。当时先想到给佛学院的同学每人带回一纪念品。 杨勋 先生在一边说:多来点吧。遂请一种吉祥八宝配戴物,每个5块,120个,600块,仅够发给在寺的师父们。想多请,可惜柜台里这种吉祥物告罄,其它东西又太贵,只能作罢。当我有机会外出参访时,总感觉不是我一个人在看,我的眼睛代一百多双或更多多的眼睛在看,回来后总愿意和大家分享我的所见所闻所感。就像吃了一种美妙的食物,余味犹存;又像听了美妙的音乐,余音绕梁。人从青海回来,心里还回味着在那里的许多感受。藏人在生活中落实、体验佛法可用三个字概括,曰:不放过。我们一路坐车,在车上聊天, 陈精文先生说:地水火风皆可供养。藏人即是这样:以石头垒塔,或在石头上刻六字真言,这是以地大供养;在湖海上献宝瓶,这是以水大为方便修供养;悬挂经幡,是以风大为方便供养。总之,生活之种种法,无非修行之最胜方便。即使是人类贪玩的本性,也可加以利用来熏修佛法:手摇转经筒者是。——既是玩具,又是法器,玩着就把行修了。赵州和尚晚年齿落,赵王问:老和尚有几个牙齿?赵州云:唯有一个。赵王云:一个牙齿如何吃饭呢?赵州答:虽然一个,下下咬着!这里的“下下咬着”即是说的“不放过”,有时禅师们又称为:“步步踏着”。因此,即使在修行的因地,也没有什么可嫌弃的法。一切时处、一切境缘,都是我们用功的地方。何以故?人因地倒,还由地起。

2005年10月8日
上午到佛协办事。下午两点回寺,坐车上从东门进寺时,适逢师父们着短装用三轮车运煤,一幅出坡劳动的景象。心中突然生起很强的羞愧,好像做错了一件事,但又不知错在哪里晚上招集诸执事开会,议论禅茶文化交流会,为了使大家重视本次活动,我先解释赵州禅师对茶道文化的贡献,先问诸师:“如何体会:‘吃茶去’公案?”有的说,搞了多年也没弄懂;有的说,在日常生活中每件事上修行;有的说,就是平常心是道。轮到明喜,恰好侍者发糖果。他说:先吃块糖再说!轮到明勇,手上正拿着一块瓜。云:这就是吃茶去。轮到大痴,举手中茶杯微笑不语。轮到明怀,云:要我们放下分别执着心、妄想心!气氛这才活跃起来,继而议事,更显轻松流畅。可见,情绪与氛围的管理很重要。如陈毅将军,人多认为他不懂军事,少战功。殊不知这才是第一流的将军,他只是操控氛围。不管形势多么严峻,大敌当前或前途渺茫,他总能呵呵大笑,作诗吟词,营造乐观等闲的氛围给身边的人,也给敌人。敌人见状,摸不着虚实。自己的人呢,则成竹在胸,以致最大限度的发挥潜能。

2005年10月9日
离禅茶交流会日近,未免有些忙乱。来访者太多。上午至指月楼办公室,约十点多回丈室,不能脱身,至下午一点多。接待来访,作精神上的指导与管理,经办事务,看起来应该是两种职责,由两个人分别承担。前者如果是方丈所司,后者应该是监院、知客的工作,但人们多爱缩身事后,不肯上前来担当。十分苦恼。

2005年10月10日
今天早上突然作出一个小决定:停止使用手机短信功能!何以故?无关的干扰太多,浪费时间与精力。总是有人坚持不懈地、莫名其妙地、神经失常地发言辞污秽的短信,动辄“亲爱的夫君”。虽然收几次之后见号码即删,但其号码也让人作呕。我相信,不用短信,地球不会停转,人不会死,事情不会耽误,甚至停用手机亦复如是。人生路上,有时需要此种壮士断腕般的“断”字诀、“停”字诀。记得1990年冬季年三十下午,我和大学好友刘义在学校食堂买了丰盛的年饭,鱼肉齐全,在一起吃着。那时我们已开始学佛,也往广济寺跑,但仍然茹荤。正吃着,不知谁提议:我们今晚到广济寺去吧。另一个随声附和:好!吃完这顿年饭,我们去了广济寺,此后就断了肉食。一断永断。电脑室的老杨说,他以前酷爱吃肉、喝酒、跳舞,自从在柏林禅寺受了菩萨戒,过去旧习嘎然而止,不复动一丝念头。今年五一杨洪居士来寺讲演,其中说到:他在美国工作,每月回香港一次与妻子团聚。每次团聚,先是久别重逢的快乐,而后开始吵架,至分手时又依依而别。直至有一天,正吵架时,他突然对妻子说:从今后,我再也不和你吵了!——此言一出,十几年来,吵架之事一断永断。可见“断”的魄力与勇气与毅力是我们必需的素质,大凡犹犹豫豫、緾绵不断、拖拖拉拉皆非学佛的根器。如来有一德,即是断德。其实所谓的“出离”,即是不断地与旧我决裂、否定超越旧我,对旧我厌离,如此日新又新日日新。

2005年10月11日
从今天早斋开始,我们过堂吃饭开始用统一订做的钵。本来这是出家人的传统,三衣钵不离身。钵一方面是生活器具,同时又是道器。在古代物质简单的时代,三衣钵是出家人仅有的财产,此财产既资身又养道。因为是自己拥有的身外之物,这就使僧人心有所寄,有所凭,而所凭之物负载着道的意义与价值。因此,它会以其特定的意义系统反过来熏陶、训练那本来无规定性(空性)的心,由此构成心物互相增上、心物不二的生活世界。在这里我们看到佛陀教育艺术的善巧与精微,生命的提升并非单纯立足于“心”或“物”,一旦找到并归依了生命的“光源”,则心物同时被照亮,此岸的物与人遂发出彼岸的光芒。手持钵,意谓着担当了一种外在的责任,要护持它,如母亲怀抱婴儿,一种责任自然生起,正念与正知自然升起,行止自然会从容专注。钵在这里成了训练身心的老师。物被我们创造,它从人类身上分娩,呀呀学语之后,独步而行。继而转身或奴役我们,引我们陷入苦海;或开示提醒我们,引我们走向觉悟、成熟。其中的关键何在呢?在那光源,也就是我们所认同的终级价值。简单的说就是三归依。有了真实的三归依,修行就开始了。

2005年10月14日
这几天忙于禅茶会的组织、协调,日记也没时间写,只能煮“罗汉菜”了。一做事就明白了,自己是个“孤胆英雄”、“游兵散勇”、“罗宾汉”,根本没有大的管理概念与素质,骨子里只是一个“声闻根器”,奈何?奈何?
从根本上讲要加强合作意识,与别人合作,与社会合作,与环境合作,完全的合作就是完全的无我和完全的开放,就是彻底的观—世—音,但人多喜逞一已之智,自伐自闭,这是工作中苦恼的根源。南无观世音菩萨!

2005年10月15日
诸佛之间见面也要互相问候:少病少恼,众生易度否?无令世尊生疲劳耶?这可见度众生之不易。作为众生的我们,如何能让诸佛菩萨常住在世,不舍我们,教化我们,就十分重要了。有时我们对佛菩萨也会执著起来:这是我的师父,这是我的上师,这是我的,由此同修之间竟然会在“佛菩萨”跟前互相轩轾,弄出是非。佛菩萨一看,我们心不在法上,教化的因缘不契,他也就舍我们而去了。有时候,佛菩萨教给我们的法,我们不恭敬,不重视,或者只是嘴上讲,不能落实于行动,佛法流于戏论,等同世学。佛菩萨一看,说法的因缘不契,遂舍我们而去,或
者默然无说,隐而不化。有时候,佛菩萨以种种善巧方便开导我们、帮助我们,为我们服务,我们毫不知恩,更不图报;不理解,更没有赞叹与感谢;有的甚至以怨报德。佛菩萨一看,孺子难教,遂隐而不显,或舍我们而去。有时候,悲心增上,无我慧或差别智尚未圆满的菩萨教化、帮助我们,或因其方法不够善巧,或因其人出现了不符合我们胃口的缺点,我们就视之为粪土,或怒目相向、恶口相加,如同忤逆之子,嫌母丑,又如懒狗嫌家贫。菩萨于是含泪离我们而去我们在漫长的生死流浪中,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与诸佛菩萨失之交臂,痛失得度良机。我们狂妄地倚仗自己认为是天下第一的“独立、自主的思考力”,而实际是最庸劣的妄想心,企图找到真理,结果只是跌入了戏论的粪坑或凄凉空虚的无何有之乡!以上就是《普贤行愿品》“请诸佛住世”的内涵,它首要就落实在奉事师长、亲近善知识中。呜呼,我要深深地忏悔过去无量刧来轻师慢教、忤逆师长之诸多恶业!或发之于手足,或发之于口舌,或发之于眼神,乃至或发之于心念。我的心智鄙陋、报身卑劣、生缘下贱,不是没有因缘的呀,那正是过去轻蔑正法、背叛师长、贡高我慢的果报。我曾经在心中巧舌如簧地驳斥师长的教诲,但现在落得心识暗钝,舌笨如牛;我曾把头高高地昂着,以拔高自己的地位,但现在落得身处下流,远离高贤;我以自己的分别心挑拣这个师父,那个师父,妄想找到最伟大的导师,但现在却出生在最伟大的导师佛陀圆寂之后;我以种种方式动摇师长的心念,使他们生恼,但现在师长们自在于佛国,我则陷溺烦恼的深渊!从今我们要痛切地认识到师长、善知识的重要,他们是良医,是慈母,是舟航,我们要下心含笑,先意承旨。我们要护持师长的心念,要如孝顺子女令师长喜悦生乐;师长的教诲我们要认真对待,他们的声音才一响起,我们当如忠诚的臣子趋前于国王座下领旨一样,以最大的专注倾听每一句话,倾听的力量如此之强,以致穿透了师长的言教,触摸到了师长的心地!师长示现的过失我们要隐覆,甚至将那过失引到自己身上,代师受过。师长的功德我们要称颂,就像风将白莲花的香气拂向四面八方!师长的嘱托或心愿我们要牢记在心,就像忠于职守的传令兵将首长的命令牢记;不管经过多少坎坷,遭遇多少磨难甚至付出生命,也要实现师长的心愿。这就是我应该努力做到的。


2005年10月16日
秋风真地在今天吹起来了。还没有全见到它的踪影,身体霎时就干燥起来,嘴唇、鼻腔,都起了反应。人们对地、水、火、风的灾变不陌生,风的灾变来临时其威力丝毫不逊色于地震与水火。不久前,美国新奥尔良就领教了风灾的摧毁力。那次灾难中,风借了水作武器,格外凶猛。即使没有水,风灾的力量也是极其强大的。那应该是一种让人破碎的力量,或者使人立足无地、魂飞魄散。有一个冬天我在五台山南台顶,恰遇大风,稍微领教。其时天地昏暗,莫辨东西,人站立难稳,只想趴在地上才有安全感。巨风使你失去了稳定与平衡感,它仿佛随时就能把人扬到爪哇国。平时的那一点点定力如阻挡巨轮的螳螂之臂,瞬间被碾碎。放身随风去吧,去践履随处作主的真理吧!只是胆战心惊,没有纵身一跃的勇气。方知平日里只是口头禅,到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我相信,人在中阴身阶段显现的风灾当是此种情形,这时候,本命元辰何处安排,就看平时的功夫了。

2005年10月27日
已经有十一天没写日记了,现在要写这十几天发生的事情,就不是日记,而是回忆录。天下赵州禅茶文化交流会已经功德圆满,虽然在组织、接待方面多有纰漏,但活动总体上是成功的,社会反响也不错。中央电视台也发布了新闻,他们还要做一二十分钟的文化专题片。就像以前的许多经历一样,这次活动自己迷迷糊糊就办下来了,迷糊之中总有许多不如人意处,但总体上尚能接受。21日下午,闻说某贵宾到柏林寺,驱车准备回寺接待,但实在疲惫,遂改变主意,回真际禅林,关了手机,锁上门,拉上窗帘,痛睡一觉。醒来,倒一杯白开水,细细品味,呵,甘甜无比!这些学者们,开会论赵州茶,只是注意了茶,却忘记了白水,此秘密幸被我发现。23日下午,日本曹洞宗龙泽派管长率欧美弟子四十多人来寺,预备打禅七,特为介绍云南昆明今雨轩的董老师,想请董老师为他们做两次普洱茶,我以为普洱茶极具观赏价值,欧洲人一定喜欢。24日坐车到秦皇岛, 25日出席秦皇岛市佛协成立大会,下午到山海关长寿山。有老板杨东升者,发心将五座山分别开凿为五方五佛,工程浩大,愿力宏深,叹为观止。晚与存海法师一行至昌黎水岩寺,夜宿水岩寺。存海法师,毕业于苏州灵岩山佛学院。三年前,为老和尚推荐,住持水岩寺。他言语不多,但道气盎然,是个本分衲子,很得信众拥戴。水岩寺在碣石山脚,碣石山即曹操当年登临观沧海之处。26日,司机小张动议,登碣石山观海,大家响应。晨风中,登至观海亭。因为有雾,没能看到海,但天边红日东升,心胸为之一爽。早餐后,告别存海法师、果恒法师,上路返回。一路多雾,多交通事故,至晚抵寺。今日上午至普贤阁为国外禅人开示。这回没有讲义和草稿,反而更自然流畅。讲毕有几位修女颇有回应,其中一位感动泣下,另一位深有感于我所说的“做事禅”。赵州禅师的禅法已经超出了国界,超越了宗教之界别。真是不可思议!

2005年10月28日
每每在外面忙一周,回到僧团,随众早晚课诵,心中尤为安稳、踏实。就像体操运动员在空中完成几次翻滚,站回到地上,又像古希腊神话中的大力士从悬空状态回到大地。僧团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归宿,是我们力量的源泉。晚,Bernd来找我,说他的老师Viligas 和管长山田先生建议他来柏林寺跟我学习。他说的时候,脸都红了,看样子是鼓足了勇气。这次龙泽派的柏林寺之行主要是因为 Bernd 的因缘。先,我认识在北京生活的一位德国人Axel。一天Axel带他大学的同学Bernd来寺。交谈中得知Bernd正跟一位神父学禅,而这位神父则是日本一个龙泽派(又叫三宝派)的弟子。他在日本学禅十几年,之后回德国传禅,学生很多,还颇为梵蒂冈所忌惮。龙泽派是从日本曹洞宗发展出来的一个支派,其特点是融合了曹洞宗“只管打坐”和临济宗参话头的修法,贴近生活,比较活泼。其入禅的下手功夫就是参赵州“无”字。Bernd 当然是熟悉赵州禅师的,但他不知道柏林禅寺是赵州道场,待我说破,喜出望外。第二年,Bernd陪其老师Viligas神父来访并与我们进行交流。因龙泽派在欧美门人极多,每年他们要齐聚东京打七,交流修行心得,增强凝聚力。所以Viligas神父动念,将以后的某次禅七安排在柏林禅寺,他们仰慕已久的赵州禅师的道场。几经联络、沟通,向政府申请,最后于今年成行。听了Bernd的请求,我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说:如果可能,你可以在我们冬季禅七时过来和我们一起坐禅。但你不会汉语,我们说什么,你不懂,只能打打坐。要么,以后有机会,我到德国去。Bernd 就像听一个重要的审判结果一样,很局促地听完我的解释。(事实上,他是德累斯顿市的一个法官)他说,他们十分珍惜与我们建立起来的联系,他们此行收获极大。他们的日本老师山田先生前天晚上在这里就获得极深的体验,超过了以前在日本的所有修行。我说,我也极珍视与你们的友谊以及与你们school的关系,请把这里当作你们的第二故乡。Bernd 这才欢天喜地地离开。


2005年10月29日
侍者持顺今早动身到北京,他将于今晚同崇善、明瑶、明珅一起坐飞机到泰国就读于新成立的泰国佛教大学。持顺是湖北鄂州人,幼年五、六岁曾随其叔叔持真法师到法源寺,后返俗家,到十五岁披剃于黄梅四祖寺监光法师座下。约2001年夏天,我到四祖寺参加那里的夏令营。回柏林寺时,不知谁以一小和尚相托,云,要到柏林寺上佛学院,遂一同坐火车回赵县。在火车上,这小和尚不说话,只是鼓捣随身听,听佛教音乐。这就是持顺,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一纯洁小沙弥也。那时候,我也在佛学院讲课。课堂上,我注意到持顺总是正身端坐,睁着大眼睛,表情不大变化。后来知道,他因为文化基础差,多数时候不知老师所云,但却能呆坐坚持。到后来,有一天他跑到我寮房趴在地上磕头,云,要拜师。我说我不收徒,而且你有自己的师父,再拜师也不妥呵。他不作解释,只是眼泪汪汪地不起来,我也坚持不松口。现在想来,我有时候真果决,果决到有点狠了。到2003年6 月份,忽然,老和尚命我代理住持。上殿过堂踞住持位,边上也要有个侍者做样子。第一天,早上刚打了板,持顺就跑到我寮房敲门,问他干什么?他只低声说一句话:老和尚叫我跟着你!是年七月份,持顺从佛学院毕业。九月,万佛楼开光,师父就任湖北玉泉寺方丈。十一月,我偕持顺、门富到玉泉寺看师父。湖北的青山绿水勾起了他的思乡之情,在玉泉寺就开始嘀咕:河北灰尘大,空气臭(赵县多鸡粪),干燥,没山水看云云,想回湖北住。我说:你要回来了,我怎么办?谁做侍者?最起码,干满一年再说吧。其间我们到当阳县城一游,走到赵子龙公园,信步到一抽签的铺子。刚开门,周围没游客,女主人拉我们抽一签。本来不信签,到了关公的地盘上,不妨一试。我抽一上上签,多溢美之辞。轮到持顺,也是上上签,大意是有贵人相助,以后会很好之类。持顺说,贵人就是你吧。我说,那你得跟着我才行,回湖北可就帮不上了!许是这一签的力量,后来他就不再提回湖北的话。持顺的内心是有一些隐痛的,那来自于他的幼年成长时期不快的经历,甚至也来自于他出家后在僧团中看到的个别难以理解的现象。他自己说,幼年的家庭暴力使他以后经常出现类似失语的情况,但其实他心里非常清醒透彻。我注意到他对符号、文字记忆力很差,但对图像、操作则很敏锐,电脑可以无师自通。我很怀疑,也许他的思维完全是以图像为工具进行的。我自己最害怕暴力,也反对暴力。所以早些时候,持顺与他人在言语中,一旦出现些微暴力倾向,我心里十分不快,就表现另一种形式的暴力:沉默。有一次,沉默的时间如此之长,以致持顺惶恐起来,问所以然。此后,我觉得他的心性逐渐发生极大的变化,不再如以前动辄诉诸对抗。也许是年龄渐长,逐渐成熟的缘故。但我觉得自己对他关照很不够,当分别来临时,内心仍然有遗憾。想,再有机会弥补自己的不足。但是,正像自己经常在口头上对别人说得那样:你不惜缘,不把握当下,以后只会后悔!

2005年10月30日
上午到邢台玉泉寺看望师父,中午在玉泉寺用餐。吃饭时师父说菜炒得咸了些:“淡一些有味,咸了没味”。我突然有所感悟:“师父说得对。味道淡,你得主动地用心参与进去,味道就出来了。味道咸,你只能被动地接受刺激,反而没味。差异在于心态的主动与被动。可能茶与酒的区别也在此呢。”晚饭后,龙泽派管长山田先生来致意:他说这次有缘来赵州道场非常荣幸,这次禅七的第三天凌晨约两点,他在睡眠中看到天空突然裂开,赵州禅师出现,像月光一样的光明从上到下灌注了他的全身。他们非常珍惜与我们建立起来的关系。

2005年10月31日
今天全天陪同三宝派参访团。先到正定临济寺,之后到大佛寺,中午回石家庄在三字禅用餐。之后到真际禅林,在禅堂坐一支香,止静前我为简单介绍我们禅堂禅修的方式。管长 山田 先生及另外五位老师在临济寺先告别回北京。在车上有机会和 Bernd 谈了许多。Bernd 和我很有缘。好几次他正想起我时,我恰好给他电话。他说起他的亲教师Willigas神父与山田先生在教学上的一些差异。山田先生比较多地重视空的体验,Willigas 则更强调生活中的修行,后者与我们所说的“生活禅”接近。Willigas今年八十多岁,身体还很健朗,他与美国的Joan修女都是上一任管长的学生,在日本学禅一、二十年。以前我对他们多少存有一些疑惑和戒备,担心他们是天主教特意安排来“盗法”的。今天Bernd主动的和我谈起他们的一些背景,方才了解到西方天主教团的另一种动向与潮流。Willigas 在德国是一位受人尊敬、很有影响的神父。当年他不满足于天主教的教法,自己到日本学禅,回国后教人禅修,著书立说,有二千五百学生。就在2001年他来访柏林寺回国后,就收到梵蒂冈的警告。以后新任教皇选出,和他也是过去的同学,以为情形会有好转,结果更糟:他被禁止向信众布道、主持弥撒等一切宗教活动,以三年为期休息反省。如能改变立场,可恢复教职,如不能,继续反省。那 Willigas 神父的观点和天主教正统思想有什么不同呢?
——他主张上帝在我们心中,并且说佛教与天主教的思想接近,这是梵蒂冈所不能接受的。这次来禅修的朋友好几位都是天主教的修女、神父,他们的情形怎么样呢?——也要十分谨慎才行,杰菲神父这次也有压力,他修道院的方丈已经警告他了,说他已经“ Lose your face”, 为此他还哭了一场。他们和 Willigas不同,他们说法时不用佛教的词汇,所以安全一些。Willigas在著作和讲演中明确用到佛教的词汇,所以引注人目。教皇是全世界天主教徒的领袖,相对于他的职责来说,德国一位神父的异端思想是一件小事,连这样小的事,教皇都要过问吗?听到这话, Bernd 呵呵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