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海法师:俯躬寮散记 9月

www.guiyifo.com皈依佛网;2005年9月1日;上午举行佛学院第四届学生毕业典礼,师父开示:增强四种意识,提高三种能力,发挥四种作用,下午到宁晋县云台寺为佛像装藏。晚与枫叶红公司讨论禅茶文化交流会的组织工作。2005年9月2日今天我一个人完成了一件事:写禅茶文化交流会的邀请函和简介,电脑打印好,拿到省佛协盖好章,嘱崇悲师寄出去。我觉得自己做具体事情的能力和效率日益提高,也越来越喜欢做,但懂管理学的人却批评我事必躬亲。这是个矛盾。以禅宗丛林传统,没有管理者也没有被管理者,大家都依清规行事。方丈率先以身示法,不搞特殊,同众起倒。劳动出坡,他象个生产队的队长,晚上则登座说法与诸衲子切磋诸如“如何是父母生前本来面目”这样形而上的问题。在禅僧身上,形而上与形而下,理念与实践,知与行,说与做,眼与脚,脑与手,上面与下面,这一切水乳交融,完美统一。人类生活中常见的对立在这里不存在了。所以真正的禅者,你如何能发现他呢?他与存在融为一体,他在我们脚下的泥土里,他在我们呼吸的空气中,他隐身于茫茫人海。这就是老和尚说的“将个人融化于大众”。明海这样说话,也是佛头上着粪。

2005年9月3日
今天忙一整天,日本临济宗妙心派灵云院长老则竹秀南长老率近100名日本云水僧抵达,要在这里住一宿。下午中日双方共同在万佛楼举行祈祷世界和平法会,从晚上开始“中日报恩大接心”,也就是禅修。日本人做事认真、规范,团队精神好。不管怎么样,他们每个人精神都很充沛的,或许这种精神是有问题的,但他们有精神。我国要与日本竞争,非学习其长处,研究日本,学习日本,然后才有可能与之相抗。我国人民目下多缺乏精神,正应了孔子那句话: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我们就缺点那种统率全身的“志”,有此“志”,人就是个有生命力,有竞争力的活人,缺了这种志,则恍如游魂。在大街上,在生活中,常见面目呆滞者,两眼无神者,肌肉松弛者,形体丰满精神驰散者,五官端正、举止粗鲁无礼者,我们究竟怎么了?

2005年9月5日
昨天中午送走日本客人,今天觉得可以松口气了,到上午八点四十五分左右,接到一个电话:“师父,您走到哪里了?”“有什么事?我在寺院,请问您是哪里?”“我们是赞皇净业寺,您不是要来给佛像开光吗?我们在这里等您呢。”——我竟然把承诺了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从电话里听出,那边人声沸腾,也许许多人正等我一个人呢。罪过不小,赶紧叫司机,凑齐人,往赞皇赶。还好,路程不远,到净业寺,十点钟,开光整推迟了一个钟头。在河北乡村的寺院,你才能真正体会到人民群众的信仰热情。对于正规纯正的“文本佛教”如何在历史的传播中适应不同的时空,在适应中又如何转换形式甚至丧失一些纯洁性,不到弘法的基层是很难体会到的。佛教是彻底的“众生导向”的,它随众生转,但同时又必须保留其根本宗旨,否则就谈不上“教”了。这是很值得我们思考、探索的。当佛教不能找到生动活泼、大众化的形式,而仅停留在经院式的理论和少数“精英”阶层的受用中的时候,群众被冷漠了,他们中间会产生自己的代表(或教主)来解决其所属阶层的信仰问题,他们的说教往往联系实际、切中民瘼,其组织与活动方式也灵活、朴素,这就是那些非佛非道、亦佛亦道的民间信仰的渊源。宋元以后,这样的信仰在中国的乡间日渐滋生,诸如白莲教、弥勒教皆其代表。这些民间宗教往往将超越的信仰搅拌到疗病济贫以及政治诉求等尘俗苦难中,在社会动荡、民生艰难而主流意识形态又太“高着眼”的时代,它们填充了人民精神生活中苦痛的空间。佛教的教主及语汇则成为它招徕公信的招牌而可以被任意发挥、曲解、乱用。——我想,要研究中国基层人民的信仰,非从此角度,从宋元明清非主流宗教下手不能把握其要害。今天上午企业家研修营闭营,这次办得比上一次更加成功,大家发言很踊跃,也很真实。下午与义工开总结会。义工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其作用不仅仅在服务,而是直接予营员以身教的老师。

2005年9月11日
最近一段时间的活动多,连绵不断,也因此我才发现自己也多少学到一点师父平常心的功夫:有事如此,没事亦如此,身心在平衡放松中推进工作,不会特别在某一件事上全力以赴,也不会忘失职责,对事情的成败得失都能接受。这样就最大限度地降低了体能消耗。因为最消耗体能的是情绪波动,是对某一件事情的特别在意,由此造成神经系统的紧张。这里重要的似乎是信心,此信心不是盲目地认定事情会达到预期目的,而是敢于接受一切后果的勇气,敢于担当事情的本来面目,敢于担当自性幻生之种种。总之,一切都好,无所畏惧,但又工作不息。因此师父提倡的生活禅是从自己的体证与实际的境界中流露出来,但是他老人家的表达未必尽能道出其中的幽微之处,这正是语言的局限,欲突破此局限,非亲近其人不可。能亲近其人且能一窥精微者是谁?——其中之一明海是也!

2005年9月12日
柏林寺的黄昏象一杯温润爽口的茶,最是宜人。游客散尽,地面早已被勤快的修行人打扫干净。上面歇足几只觅食的鸽子或麻雀,无所畏惧悠闲自得。这一段时间,人们的一切活动都放慢了节奏,走路的脚步也更安祥。你用完药石,可以一个人在古老的柏树下信步沉思,或者手拈念珠,念念有词,也可以与同参结伴在廊下漫步。为了节省注意力,这里的人们碰面更习惯于眼神示意或者只是轻微一点头,也有师父眼光内敛,目不邪视,全然不顾你释放过去的笑意,径自走过,让你体验另一种修行的境界。站在普光明殿前的拜台上,中间宽阔的甬道奔放而至。环顾左右,有时竟然寂无一人,间或能听到赵州塔上风铃的叮当,即使这铃声也是从容不迫的,象气定神闲的高僧大德,把言简意赅的开示传达给那一片驻足恭听的柏树林。那些苍老的古柏已经倾听几百年,上千年了,他们心领神会,进入化境,而那些年轻的后来者偶尔会摇头晃脑,若有所悟,若无所悟。这时你也不得不停下脚步加入这听法的行列了。

2005年9月13日
今天是八月初十,升座一周年。早上到石家庄,在三字禅与茶文化学会舒曼先生议交流会事宜,中午在真际禅林用餐,下午李居士陪同到人民会堂联系租用事宜。之后先后拜访斯特隆集团刘总和河北中天化工公司,晚九点半回寺。早上想,升座一周年了,照旧例,该拼几句诗纪念纪念。结果一日奔波,诗兴全无。“路逢剑客须呈剑,不是诗人莫献诗”,酸的就省了。来直白的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方面觉得过得快,一方面好象经过了许多事,做了许多事,看来,心太大,眼太高,性太急,头绪多了些,应接不暇。以后要分主次。这一年在心性上的进步多少有一些。第一,心中的怨与牢骚少了,基本上一动念就能转归自己,认定了一个死理:外境无对错,错在自己。我发牢骚的同时,十方诸佛、诸圣贤不是在自在度生吗?为什么偏我觉得这世界不合意?凡夫心在作怪。第二,不怎么怕事了。工作中出现的种种都能以较为客观的心去接受、面对,不回避,不掩盖,也不自怨自艾,尽量不积压负面情绪。第三,学会在工作中放松和休息自己,如身累,随时反观,在行、住、坐中就放松它,对没时间锻练的人,这是一个法宝;如心累,则退守到“死”想,“无常”想、“空”想中歇一会儿。这是三点进步。未达到的境界呢?如有人以钢刀加于颈,欲夺我命,如何反应?——身体会发抖!还是怕死。

2005年9月15日
今天早上表堂,讲到节约的问题。柏林寺在用电的淡季(即不用空调,不用取暖设备)每月电费一万五千多元,摊到常住人头上,平均每人96元。冬夏季电费高,若以一年平均,常住每人每月电费愈100元。佛教极重要的修行就是惜福。所谓惜福也就是珍惜生命资源,虽然过去没有水资源紧张等问题,佛教的僧人对生活所耗一律采取节省的态度,这就是老子说的“俭”。俭的心态是珍惜,是珍爱,是人类对环境、对资源的一种情义(慈悲心)。在这种心态下,我们和“物”开展着平等、互动的对话,“物”不是满足我们欲望的工具和为我们服务的奴隶,而是我们的朋友,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现代人以冷漠无情的方式对待“物”,也会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人。当“人”也只是实现我们某一目的的工具时,这“人”就被“物化”了。当我们把物(动物和死物)和人都“物化”时,我们把自己也物化了。这已是现代人可能面临的悲剧。我们的人际和“物际”越来越多的物化。事实上,科学家们一直在无情地将人的方方面面当作研究的对象,这包括在先民时代被认为神圣的生殖等。这样做的出发点是为了谋求人类的幸福,但当事情走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时。我们将背离我们的出发点。这让我们想起中国古人的名言: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人类的苦难,从根本上说,是“自作孽”。

2005年9月16日
昨晚莫名其妙地头痛,展转反侧,几乎彻夜难眠。到打板上殿时,心想:休一次病假吧,白天还有许多事情呢。又一想自己对大家的承诺,不睡懒觉,遂鼓劲起床,结果也没什么困难。由此可见戒律的重要。戒律首先是一种承诺,对自己、对佛菩萨、对众生的承诺,这种承诺的约束力比日常生活中的承诺更大。它就象一个一直跟着你的老师,时时提醒你,警策你,训练你。晚接待美国来的恒常法师,他带 150人的队伍来中国朝山。参观万佛楼后,大家到普贤阁进行了交流。恒常法师也是越南人,看样子四十多岁,他是宣化上人的门徒,1987年和1999年两次在美国接待过师父。

2005年9月17日
上午佛学院师生座谈,从培养僧才角度谈了三点:第一信仰,这是我们生命价值之所系,信仰之体现在持戒以及作为僧人的日常行持。第二信心,这是指自信心。我们办的弘法活动亟需能讲开示的法师,指导禅修、答疑释惑的
法师。许多师父从能力来说皆可成就,就是缺乏信心,腰挺不起来,头抬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要培养信心,第一是持戒清净,第二是从小事做起。凡诸小事能亲历亲为,最能培养人的自信心,何以故?都经历过,都做过,心里有底,不怕。第三是学习,也就是多闻。知识面广,思路开阔,心里有谱,自然就胆子大,敢开口,也有分寸。第三是兴致,兴致亦可称为兴趣。俗话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佛法把兴致、兴趣叫“欲”。欲分两种:染污欲,善法欲。染污欲是对五欲的贪著,善法欲则是对一切善法的兴致,一种推动力。佛法讲“少欲”“无欲”,多有人误解为:意志消沉,心如死灰,万事漠然。大错!诸错之中,此错最广,且误人最甚。大凡佛徒意气萧索、精神萎靡者属此类。殊不知,修行善法更需要“欲”的推动,需要兴致。兴致勃勃,乐此不疲,事易成办。从教育的角度说,培养善法欲,第一要发心、发愿。第二可适当地学些艺术,培养高雅的情趣,不俗的趣味。我希望我们的同学不要弄成沉闷、枯寂的小老头,那样什么也做不成,废物而已。

2005年9月18日
今天是中秋节,收到的短信最多,许多是重复的内容,什么“秋已至,天转凉,添衣裳”之类。第一次看到颇惊讶,中秋的月亮让这朋友成了诗人了?等到第二次、第三次收到,哑然失笑,第四次第五次收到,则漠然。这是我们生活已经发生的变化:一切都在符号化。创造快捷的同时让生命存在的内涵缩水,变得干瘪、空洞。“见字如晤”的手写书信没有了,网上办公使人们之间的感性交流大大减少,总之符号把我们带离此时、此地、此人、此感,我们创造的工具反过来塑造了我们。今晚的普茶照例在观音殿前,出乎意料的是县城里许多人涌进寺院加入晚会。或表演节目,或欣赏那些还略显粗糙但生动近距的节目。这似乎也是人们对此时此地此人的回归。一度,此时此地此人似的文娱活动因为电视、录像、光碟的普及而逐渐衰落少闻。到节假日,家家守在电视机前在一个广大的空间同喜同乐,或者买张票在电影院里和许多不认识的陌生人各怀心思地旁观同一个故事。但这显然不如身临其境或亲身参与来得真实和有质量。当此之际,一个大寺院在中秋这样的时间,面向本社区的人民组织文娱活动一定会受到欢迎,而以文艺的形式传播信仰的理念,拉近群众与信仰的距离,则是一条有效的谋求生存与发展之道。今晚本社区这么多人到寺院来,一方面,看出他们对寺院的关心与热爱,另一方面给我们许多启发。所以晚会快结束时,我向大家宣布,明年中秋我们要筹备组织一个规模更大、更开放、内容更丰富的晚会,请大家赶紧排练,明年中秋晚会见!P·S·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发现东西方文明史上以后作为文明轴心的智慧与大智者都出现在约公元前6~5世纪,他称此一时期叫轴心时代。总体上说,以后人类的思想都围着这一时代转,无本质上的突破。为什么?因为人类在文明的童年时代生活与认识世界更感性与直接,彼时符号尚不发达,即便开始有符号,也简单、感性。人类在此阶段也许不聪明灵巧,但他们直接把握宇宙规律的心地最完整、鲜活。总之,他们的大脑也许不够发达,但他们心地最敏锐。似乎存在这样一个规律:人类的认识能力总量不变,以符号为工具开展的思维愈简单、愈少,则由心地直接整体地认识宇宙的能力就越强。随着历史的演变,文明的进步(所谓进步即符号工具的发展、工具的总和),人类的大脑思维日趋活跃,而心地智慧之光日益黯淡。心地智慧的认识模式是感知、开发本具的、让那被遮盖了的显现。大脑思维及符号的模式则不然,它沉溺于自己所创造的幻象而又将自己投射出去的当作外来的、新的东西,符号的演变与组合无穷,于是认识的开展也就无穷。

2005年9月19日
上午与赵朋等到石家庄人民会堂签禅茶交流会场地租用协议。今天八月十六,剃度十三周年。1992年农历八月十六,师父在普光明殿为我和明树举行落发的仪式。原来计划要在八月十五举行,师父在北京有事,十五的晚上才赶回来,师父说,那就十六吧。我心里想,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也好!在师父回来前,我们早就按捺不住做和尚的冲动,请常辉法师把头剃个精光,也穿上了僧服。八月十六上午,不过举行一个仪式而已。这一天是我盼望已久的日子,我的心里预期:当师父正式为我披剃时,我应该会痛哭流涕或者身心震撼,或者,反正是戏剧性的感受,象小说和电影中描写的那样。但事实上,当那一刻来临时,一切平常。那种特别庄严、神圣的感觉都不强烈,相反心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自嘲这许是因为,太长的时间里昼里夜里,我已在内心无数次地演绎出家的美梦,心态早已就位
了。此后,我便要不计其数地回答人们的疑问:你为什么要出家?有时我会不厌其烦地作种种描述解释,听者仍然惘然。有时我会回答:说出来你也不明白,如果你真理解了,你就会出家了!有时我会说:稀里糊涂地,也不多想,稀里糊涂古人说:千钧之弩不为鼷鼠而发机。我过去对人们的疑问太当真,费尽唇舌作解释,真理解的也没几人。现在有时候会想:要我讲,先交费!

2005年9月20日
从昨晚到今天,石家庄竟然下起江南才有的绵绵小雨来,秋气四起,雨声淅淅,让我想起古人“听雨”的一首词。记不全,只记得最后一句,正在脑中搜索,有居士蓦然将这首词全文以短信发来,词云:“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这作者以“听雨”描述了人生的几种不同况味,按叶嘉莹的理论来说,极具感发的力量。中国古代的诗人对人生在无尽时空中的孤独、茫然极敏锐,他们以感性、具象的语言表达了人生无常的特质,所以多忧悲之辞。这位作者似乎暮年出了家,但仍然难舍前尘影事,在僧寮里,透过雨声回味人生的悲欢离合,彻夜难眠。(说“鬓已星星”,可能还是在家人,只是来寺院挂单)少年孟浪,中年为生计漂泊湖海,晚年栖影佛寺,却仍然没有找到出路,未免让有些读者心着里慌。但是我们读宋代法常禅师的辞世词,终于领略到转过身来后的另一种境界:“此事楞严常露布,梅花雪月交光处。”——佛陀在《楞严经》中反复表露我人真心之所在,在鲜活生命之每一个根尘交光处,从来不缺少什么,只是我们一向认贼作父,在种种分别的幻象中流浪。“一笑寥寥空万古。”——蓦然回首,体证生命真实的当下,前尘往事、生死轮回之烟雨迷雾顿时脱落,千斤担子放下。这一“笑”在有的禅师是透彻骨髓的会心的一笑,在有的禅师则是情不自禁的“哈哈大笑”。百丈禅师会下一僧,一日出坡在田间劳动,闻吃饭的鼓声,大悟。哈哈大笑,掉头回寺。下来百丈问笑之所以,答曰:适来闻鼓声,肚饥。百丈赞叹曰:俊哉,此是观音入理之门。宋代有一禅师(忘其名),行路跌倒摔跤,大悟。哈哈大笑作偈曰:这一跤,这一跤,万两黄金亦合消“风瓯语,迥然银汉横天宇。”——大笑之后“空万古”,并非生活在虚无中,相反,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依然是旧时人,只是更亲切。为什么?无间隔故。宋周敦颐从佛印禅师学禅,久久不悟,一日在室内,心中迷闷,遂打开窗子,恰值孟春,园中嫩草初绿,大悟,不禁脱口而出:“恰似自家意思一般。”风瓯,檐下的风铃。此时听来,是那么亲切,而心地的景象呢,又象无垠的天宇,象灿烂的河汉,广大,光明,奇妙,重重无尽。在这里,眼前之“一”与无穷之“一切”统一了,心与物统一了,刹那与永恒统一了,感性与理性统一了。“蝶梦南华方栩栩,珽珽谁跨丰干虎。"——庄周梦蝶,有感人生如梦兴问:是我梦中成了蝴蝶呢,还是蝴蝶现在正处梦中现为我呢?他又说:至人无梦。有人于是论定圣贤睡眠无梦。关于此一问题,宋代宗杲禅师有专文论述,见
《大慧宗杲书牍》。大意是说,问题不在圣人做不做梦,在于他们生活在寤梦一如的境界。在梦中不执以为真,在醒里也不执以为真。那什么是真呢?亦幻亦真,亦真亦幻。无非是真,无非是这幻。这时候眼里的一切是那样的鲜活真实(栩栩如生)生活是梦,亦是艺术,是道场,亦是游戏场。唐代丰干禅师常骑一老虎来去。珽珽,描述骑在虎背上轻盈自在的样子。这时,老虎也被伏降了,成了朋友,万物皆备于我,“白云与我最相知。”“举手攀南斗,回身倚北辰,出头天外问,谁似我般人。”“而今忘却来时路,江山暮,天涯目送飞鸿去。”——无始以来颠倒轮回的路现在断了,此生无悔,这一期生命的下课铃响了,宛如暮色将近。当远客他乡的诗人们在断雁淒清的叫声中怅问“日暮乡关何处去,烟波江上使人愁”的时候,禅者如自由的飞鸿在无尽的时空中飘然飞去。极目天涯,浩然无际,纠緾在“悲欢离合”中的我们在此一刻终于与禅师拉开了距离。战胜人生忧悲苦恼的禅者安住在光明与喜悦中,但他并非听不到雨声,看不见明月梅花。他的境界当是至为感性优美又至为超然自在!此刻,当我在雨声中妄测禅者心境的时候,不免惭愧惶恐:你到底,也只是个依文解义的多嘴阿师!下午在石家庄为虚云禅院大雄宝殿工程合同咨询专家,回来时,在“三字禅”请司机小张吃饭。我自己不吃晚饭 ,省了许多麻烦,司机却受许多罪,今晚以一饭弥补。小张起初执意不肯,颇费了些口舌,才做了次东。

2005年9月21日
做了住持,自己的缺点在一个新的视角下日益突显。从骨子里,我是一个性情孤僻的人,喜独来独往,单干,独善,孤芳,对前后左右的人缺乏照顾的习惯,过高估计一己的力量。弄得好,成个个人英雄主义式的英雄,或者修成个独觉什么的。弄得不好,只成个孤芳自赏的水仙。还好,出家后,此病渐愈,但本质上尚未转化。为什么出家后能好一点?因为亲近师父,亲近僧团。师父只是身教,僧团则是一面镜子,能返照自己的丑陋。此病投射到管理上不得了,易权威主义,从自己出发,多想到成事(有时是贪功),忽略了成人(做事是为了人,也能锻炼人)。看起来,领导有时要为下面的人服务,一件事也许他一人做了,很快,但他不做,让下面的人做,而且为做的人打下手,递个工具,打开场子,这样可能牺牲了效率,但成全了人。这是搀扶式;还有一种,冷酷一些,象临济禅,只把任务交给对方,逼得他无退路,只好硬着头皮干,结果胆子越来越大,干出来了。这种培养方式可称为棒喝式。我就是吃了老和尚的棒喝,直到现在,还未消化呢。上午到宁晋云台寺,原计划明天去开光,因故不能践诺,今天去向居士们致意。中午回寺吃了饭,往唐山赶,参加省政协常委会,晚上住唐山宾馆。

2005年9月22日
上午开会,听了两个报告。第一个报告是省委秘书长张力作的,很真实,也很生动,看得出他对情况很了解,也很敬业。下午大会发言。主题是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我的发言被安排到第八个。在我之前有一位常委讲加强对未成年人道德教育时,说到不要互相推诿,不要做“三个挑水和尚。”在他读到这句话时,我早已瞟到,心里立刻升起不舒服的感受。全场的人都看着稿子听他读着,这句话是不可能为我这一个和尚删掉或者漏过去的了。倒霉得很,我们的语言里沉淀了许多拿和尚“开涮”的口语,有时让你避之不及。人们欺善的恶习即使在语言上也能表现出来:和尚不会抗议,不会找他们麻烦!——不知道为什么,在中国历史上,僧人始终没有取得过作为宗教阶层应有的神圣地位,许是国人缺乏神圣的宗教情操,或是和尚队伍龙蛇混杂,社会形象不整齐?如果私下场合,我会装聋作哑蒙混过关,但这样的场合,有我说话的机会而且大谈落实宗教政策、保护宗教信仰的场合,安能缄口?终于轮到我发言了。我在发言稿前加了个开场白:尊敬的主席,各位副主席,秘书长,各位朋友,大家下午好!刚才有委员在发言中讲到不要做三个挑水和尚,作为一个和尚,我想报告大家一个消息,在社会主义新时代,一个和尚有水吃,二个和尚有水吃,三个和尚也有水吃,不仅有水吃,还能为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发挥积极作用呢,我发言的题目就是:积极发挥佛教在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中的作用会场有人笑起来。这是半天三个小时的会议,唯一的一次笑声。

2005年9月23日
今天会议议程是全天参观。上午单独行动,参观了迁安钢铁公司,钢城大桥,后到灵山白塔寺,中午在寺院吃饭,下午与大家会合,参观曹妃甸港区。

2005年9月24日
上午分小组讨论。人们说到官员工资低,不能养廉,说到社会治安说到治安时有委员发言云:三个警察开车追八个嫌疑犯,追到一个绝路,坏人拿出凶器转身迎向警察,无所畏惧。警察见状,掉转车头逃生,反过来,坏人在后穷追不舍,大家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说:老鼠抓猫!社会治安沦落至此。中午散会,到崇观法师的兴国寺。这里正在筹建,基建已经开工,地方大,约70亩,地势高旷。置身其处,有俯瞰众小的感觉。七、八年前,明奘师就发心到唐山,筹组佛教协会,但障碍重重。最大的问题是居士不团结,是非多,不久未果而终。崇观法师后续,先在一个公园栖身,后搬到此处,解决了一块地,同样困难重重。好在政府支持力度大,现在看来有些转机。在兴国寺用午餐,为居士作简单开示,参观工地,于下午一点半启程返寺,晚约七点半到达。

2005年9月25日
早斋后坐车到虚云禅林。年初杨勋先生发心在这里建一座大雄宝殿。设计几经更改,今天上午约了施工、设计几方作图纸会审。中午到真际禅林吃饭,随后到河北宾馆落实禅茶交流会场地。

2005年9月26日
为禅茶文化交流会,请张菁居士紧急编写《天下赵州吃茶去》,汇辑与“吃茶去”公案和柏林禅寺有关的资料。因为时间紧,拼命赶制,把大家累得不轻。今天上午赶写此书序言。文曰:作为柏林禅寺的一名僧人,我深以赵州和尚为荣。赵州和尚在禅方面的造诣,雍正皇帝以“圆证直指”来概括。黑漆桶如我于禅尚未入门,但读赵州语录仍然能隐约感受到那种截断语路,直指人心的力量。而“吃茶去”公案则开启了“茶禅一味”的先河,由此孕育出灿烂的禅茶文化,覆萌无数众生。生命念念常新,是活泼泼的。这是一个毋需论证的真实。在这里,一切理论、言谈、造作、追寻俱显多余与苍白。禅正是在这里拯救了我们,茶也正是在这里封上了我们的嘴,把我们带入静默
的当下。这一杯茶,也是亘古常新的,它似乎就是人类几千年、几万年上下求索的最终答案。尤其在今天,当越来越多的人陷溺于五欲尘劳,在浮尘光影中迷失了自心的时候,赵州和尚的“吃茶去”让让们我跳出来,与佛祖相见,与心性本来相见。张菁居士发心编著的这本书荟萃了赵州和尚禅茶智慧所衍生的古今中外的诸多大事因缘,它也使我想起自己在柏林禅寺所亲历的茶的故事。那还是一九九三年四五月间,我出家还不满一年的时候。有一天傍晚,一辆东风牌大卡车满载茶苗停在赵州塔西边当时的“问禅寮”门口。车上下来的,一位是当时云居山真如寺的当家明道法师,还有一位居士,另一位就是家师净慧上人。几天前,他偕明证、明树上云居山请茶苗,茶苗用汽车装好,他撇下两位侍者,让他们坐火车,自已亲自押车。三千里路云和月,伴一车绿葱葱的茶苗从“赵州关”回到赵州祖庭。那一年师父恰好六十岁。车刚停稳,师父跳下车也不休息,就招呼我们卸茶苗。师父是个干活的能手。他把我们分成两组,一组从车上卸苗,一组由他和明道师父亲自指挥在问禅寮院子前的地上栽种。师父说,茶苗已
经在路上颠簸了几天,离了地气,得赶紧载好,浇水。因为人多,一个多小时的工夫,几千株茶苗就移民到这发源了“赵州茶”的土地上。我那时简直是个懵懂少年,不懂茶,更不懂赵州茶,当然也不懂师父“南茶北移”的用心。只是觉得师父的行为像个浪漫主义派的诗人,有些好笑。稍后我又知道,师父当时移载的这一片茶苗是当时中国纬度最北的茶,把茶苗种植的纬度北移了一度多。茶树北移的实验就这样由赵州柏林寺的老和尚开始了。这实验是注定要失败的。虽然师父百般呵护,出门在外也要打电话嘱咐我们照管好茶苗;虽然我们抽调了擅长种花的明吉师父专职看护,赵县一位精通农业技术的副县长何英敏也三天两头来看望这些“江西老俵”,为他们的生计出谋划策,但是这些茶苗就像被瘟疫击中的一个村落,又像抵抗强敌、寡不敌众的一支部队,相继萎黄、死去。到第二年夏天,剩下十几株,然后是几株,最后是一两株,最后。何英敏县长想了许多方法,譬如施特殊肥料,罩棚等等。等他最终找到问题症结的时候,茶苗终于也死光了。师父也没多说什么,他仍然处在惯有的静默中 ,每天做他要做的事。他在心里坦然接受了失败。这次实验却引起了另外一个人的注意。这个人是何英敏县长的朋友,当时省农科院蔬菜研究所所长张占义。张占义是河北灵寿人,先后做过县委宣传部长,主管农业的副县长,后来被调到省农科院。他为人爽快、仗义,让人想到太行山,想到曾经在电影上看过的某一位游击队英雄。在我们的实验失败之后,何县长几次陪张占义来寺,谈论茶树北移的事。张占义扬言:非再一次尝试,搞成功不可!我们总是报以怀疑的一笑 , 对他的话也未太当真 . 反正,赵州茶不一定是指某种具体的茶。终于, 在1997年的某一天,张占义又一次来寺,说几天后启程到江西云居山请茶苗,想重走师父当年的旧辙。我为他写了一封介绍信给云居山真如寺的监院衍真法师。衍真法师是我大学的同学,上学时学佛的同修,毕业后,各奔东西,不通音讯。师父上次请茶苗时作了我们两人的信使,互相才知道毕业后心心相印,走了同样的道路。再后来,张占义从南方请回几万株茶苗,在太行山区试栽。因为那里雨水相对丰沛、土壤碱性也略低。再后来是 2001 年,张占义又一次来寺,报曰:试种在灵寿的几亩茶园经过三年的努力,成功了!请我和明安师去采摘、炒作。于是这一年 4月22日,我和从云居山回来的明安师有了太行山之行。张占义实验的成功将当时中国种茶的纬度北移一度,在媒体和茶叶界引起不小的轰动。可惜,
因为资金缺乏,跟进措施不力,迄今尚未在太行山区大面积推广。张占义兴致勃勃地忙于茶树移栽的那段时间,我们每次见面,总要讨论“赵州茶”的虚实问题。不管我怎样“谈禅论道”,他坚持认为“赵州茶”一定实有其茶。我嘴上一边解释,心里一边暗笑他的迂。直到有一天,这燕赵好汉突然扔给我一条资料,顾元庆《茶谱》品司条载:“今茶产于阳羡,山中珍重一时,煎法又得赵州之传,虽欲啜时入以笋榄瓜仁芹藁之属,则清而且佳。因命湘君设司检束而前之,所忌真味者,不敢窥其门矣。”由此看来,赵州茶非仅是茶之禅,而且也是禅之茶。真正是茶禅一味,天下赵州矣!

2005年9月27日
我所读的佛经中,《华严经》最宏大,《金刚经》最有力量,《妙法莲华经》最不可思议。《法华经》是佛陀最后付嘱,是诸经的点睛之笔,是佛陀的心里话。读诵它可以换掉我们卑劣的凡夫心,可以打开我们的智慧眼。凡有缘听闻读诵的人,他的生命发生了一件翻天复地的大事,也许他本人都不知道。你不可将《法华经》看作死的,事实上有四个层面的法华:文本的法华,教的法华,法理的法华,心地(实相)的法华,法华经为诸经之王,乃在于它是如来随自意语,是诸经的印。譬如国王的文书,如果没有他的印章,真伪莫辨。作用有限;一旦有印,则畅行无阻,通达无碍。因此可以说万经归法华。此是就教而论。就法而论,又可说万法归法华,它又是万法的印。称为一实相印。万法归法华,法华归何处?归于我人心地。当人现前一念心,根尘所及,若色,若声,若依,若正,种种境界,俱是中道实相,亦假亦空亦中,远离一切戏论,超于一切名言,三世诸佛尽在这里转大法轮。此第一义的法
华,恒常在当人现量炽然演说,未曾间断。到这里没有下口处。就设教的意趣而言,法华揭示了佛教的根本宗旨,即令一切众生开示悟入佛之知见。此前施设的小乘教是要解决人生出离轮回痛苦的问题,但轮回是苦的,以及要出离,以及由此施设的解脱论俱非佛陀究竟知见。法华则将佛陀设教本怀直接剖露,令声闻缘觉回小向大。声闻、缘觉法可以说是世间法的一个对立,是对世间的超越与否定,而在实相圆顿教里,一切法本无自性,究竟空,又如幻有。由此予人间社会资生事业以相对的合理性。依实相教观,世间法亦是佛法,人间世亦佛国。但声闻、缘觉又是佛教教相之重要代表。就其能诠而言,它只是这个社会中的“一”,非一切;就其所诠而言,他们又都在诠表第一义的佛法。这个层面的法则是普遍的,是一切。就菩萨法而言,佛法的法行者则以各种形相遍布于社会的每个角落,以各种形式践行着实相真理,他们相是无的,又是有相的,或现比丘,或现宰官,或现妇女,或现鬼神,这正是法华经反复说到的“普现色身三昧”,也是《观音普门品》和《妙音菩萨品》的意趣,也是《从地涌出品》的意趣。“地”有承载,有普遍,有未曾离而不觉知(每天踩着但不觉其重要)的意思。这表示人间世有无数菩萨现种种形活跃于人世间。他们并不在地下,而就在我们眼前。因为他们行无相法,无所住(“于虚空中住”),所以我们以分别眼看不到他们,就如在地下一样。但以佛眼观,此人间社会到处闪烁着佛性的光芒。到处是菩萨不知疲倦的身影。《从地涌出品》另一极深意趣是:这个人间得救的希望在它自身而不是外来的神灵或造物主。这正是佛教不共的特质。

2005年9月28日
下午到石家庄与诸贤商议茶道表演舞台安排事宜,收获颇丰。晚与赵朋、任鹏在真际禅林夜战,校《天下赵州吃茶去》书稿到十一点半。

2005年9月30日
昨晚十一点多到广济寺。因为要到青海,上午在海淀区为持顺买了一付墨镜,又备了一双运动鞋预备走山路用。
晚八点多与 于瑞华 小姐一起坐海航班机,十一点半到西宁机场。 邓斌先生在机场迎接,至东湖宾馆住下。于瑞华 居士是河北沧州人,自幼有特异功能。后归依三宝、学佛修行,成为一名虔诚的护法居士。她平时在北京,有机会亲近许多高僧大德、活佛喇嘛,自己也修持密法。她很谦虚,在候机时和我讨论了几个问题。问:我看许多大活佛享寿都不长,有些人有疑惑,怎么大修行人寿命都不长呢?答:大活佛也有享寿长的,我听说青海有一位雍增活佛,就享寿九十七岁。当然您说的确实也有许多大修行人寿不长的,我们禅宗马祖道一祖师临去世前示现病相,寺院有师父问他:“师父,怎么样您的身体?”意思是大修行人也有病痛无奈的时候啊?马祖说:“日面佛,月面佛”。在《万佛名经》中,有一尊佛日面佛,寿极长,而月面佛寿极短,一昼夜。所以佛菩萨应化,完全随众生缘份而示现,没有一定,也没有价值判断。有的示现长寿,有的示现短寿。在这里没有长寿就好,短寿就不好的执著,此其一。其二,来娑婆世界应化的大德,多悲心重。当悲心偏重时,往往会为众生损害自己。不过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他们是自愿的。问:佛教内部不同教派之间为什么有时也有意见分歧甚至诤论,按说都是修行人,不应该有这些的。答:都是修行人,未必都真正达到了无诤、无我的境界,即使自己达到了,也不能保证徒众能达到、做到。此外,从我们有的人来说,应理解为:大家通过辩论可以增进对佛法的认识,对自己的认识,而且辩论本身也是一种弘法的方便。